浙江省杭州市乌镇西栅。
与东栅的人山人海相比,西栅显得冷冷清清,被当地人戏称为冷清秋。游客罕至之处原生态气息浓,楼家阿婆的报刊亭挨着公厕气息更浓。已是下午四点,估摸着今天开不了单,她便要关门打烊。此时过来个后生家驻足打听双色球是否明天开奖?第86期福彩球正是明天开奖,楼阿婆热情招呼起生意来。她的福彩点福旺运道旺,到她这里来买的彩票中奖率很高,比如李家胖嫂王家瘸子赵家青皮都中过5--100元大奖的。既如此客人此番定要沾喜托福,且今天是他生日,要买个大奖给自己贺寿,相同号码狂砸10注!
真是没青头、傻小子!楼家阿婆好生相劝后生莫要无脑消费,因为买彩票好比天女散花玩的是广种薄收。那后生先拱手谢过商家的真诚,摸着后脑勺笑嘻嘻道:“一把梭哈。”
一个拱手礼一句风趣话当然主要还是小鲜肉那唇红齿白让楼阿婆心生欢喜,见客人码字辛苦,也感谢他给了自己一笔大生意,搬来竹椅招呼客人坐下,再从河对面的杂货店里买了瓶冰镇可口可乐给客人。客人却不识趣,说自己只喝百事可乐且只喝易拉罐装的百事可乐。楼阿婆生出些小气愤,回到小店里换来罐装。填写完毕,客人仰脖子将可乐喝干拍屁股走人,走出两步又转身回来填上一组号码再下一注,将彩票给到楼阿婆手中,“阿婆可千万收好,明日开奖定能有大惊喜!”后生说话如西栅老房子上褪色腐朽的窗格木梁般的有学问,人样子也文质彬彬的。楼阿婆最喜欢文气的小白脸,笑呵呵把彩票收下,邀请后生去家里吃自制的五香豆。到了家中几句家常一拉,楼阿婆晓得了后生家名字叫曹少年18,后生也晓得了楼阿婆独养囡今年21岁,又漂亮又会疼人。楼阿婆把五香豆倒在后生手里,顺手摸了把他的手背:“啧啧,白白嫩嫩比姑娘家还要?!”再揪了把脸蛋:“哦呦,白里透红比姑娘家还要?!”不料那后生像巴西龟遇险时一样把脖子缩进肩膀窝里拔腿就跑。
第二天,86期福彩尘埃落定。这天创下福彩单人奖金历史最高纪录5600万元。楼阿婆果然也中了3万元大奖,去白莲寺里敬香时她默语拜谢:昨天这客人定是财神下凡来报答我几十年虔诚向佛。她肚子里还有话没敢跟神仙讲:要是那个后生家愿意和自己的阿囡见个面---啧啧---
吴桥县在中华人民共和国版图上地处山东与河北交界归沧州辖,在几百年前的明王朝隶属北直隶河间府。我们的故事从崇祯四年九月中旬的一天,大明王朝北直隶河间府吴桥县开始说起。
吴桥区区一小县没资格玩什么个性,和大多数县城一样,南门之上嵌石匾书‘迎熏’二字,言广迎远方来客。北门‘拱辰’意指民心所向,拱辰出自《论语》“以政为德臂如北辰,居其所而众星拱之“意思是执政者以德感人则天下归顺。
广迎四方来宾的南门肯定是最热闹的。城门外有座规模颇大香火鼎盛的岳王庙,大庙的山门也是座戏楼,安上木板变身戏台,卸下木板通行过人。倒座戏台前出抱厦出八字影壁,楼内三面彩绘壁画,有题记‘大元至正□年□县画工霍山□笔’字样。由此,南门外的这座戏台是前元留下的百年老剧院。老房子里的老壁画更精彩,要知道存世庙宇壁画多为释道题材,而此处元代壁画不以佛道为题却生动记录了元人生活场景,譬如卖鱼、踢球、唱戏等接地气的市井画面。也不晓得当初创作时用的什么独门颜料,近三百年来壁画偶有剥落却仍保持创作初期的艳丽色泽。尤为难得的是东西两壁所绘大型元代戏剧画面,题款:大行散乐在此作场。元杂剧亦称散乐,是各种乐舞杂技表演总称同百戏。大行是‘大行院’或‘大行首’简称,指戏团、戏班。散乐一词日本仍在用,大行首称呼朝韩仍在用。一家散乐班正在舞台上演出,登场人物7男4女,正中领演者分明是女扮男装,鼓、笛、拍板三乐器伴奏。
戏楼上正有戏班子在唱大戏,刀马旦的倾情演出引来叫好声不断。错了,喝彩并不冲着戏楼,只见不远处空地上有父女三人圈地卖艺献技杂耍,秋风瑟瑟中有美少女衣衫单薄尽显丰乳翘臀。卖艺不卖身叫做妓,卖身不卖艺叫做娼,妓哪斗得过娼么!很明显啊,吴桥的观众朋友们审美情趣低下,戏也不听了齐齐转身去瞩目少女的婀娜多姿。那戏班的班主却是个不好惹的,以扰乱剧院秩序为由将父女杂耍班远远驱离。地头蛇惹不起,杂耍班不得以收拾好家伙事穿城而过选择在人流相对稀疏的北门外拉开场子。要问为何不在人流密集的城内设场地?原因很简单也很残酷,在城内摆摊得交二十钱的保护费给当地的黑社会地痞。
大女儿两手持杆转磁盘,后仰弯下水蛇腰把脑袋卡进两腿之间衔住一朵小野菊。小女儿持彩练似陀螺般原地旋转,快速旋转而撑起的裙摆和飞舞成团的彩练叫人眼花。几个泼皮对着姐妹俩指指点点喷着浪笑淫词。而多数在场观众不看女优却把注意力集中在了看客中间的乱象--一肥一瘦俩沙弥。和尚并非乱象,所谓乱象指瘦和尚鼻梁上架了副水晶眼镜,这玩意儿造型奇特应价格不菲,格外显眼。他身材匀称面色白净,瘦,只是相较于身边的同门师兄弟而言。胖和尚高大威猛膀大腰圆,一双手厚似熊掌,手腕上怪异造型的黑带圆盘手镯在袖口里时隐时现,更有白里透红的皮肉在一众菜色中卓尔不群。
不止乱象且有杂音。瘦子对诸多注目礼视而不见,对同伴说道:“怪不得杂技么人要看,几百年前格几个花样经几百年后还是老一套。就跟枕头边呃黄脸婆,覅讲交公粮,连得看一眼呃兴趣也么得。”
凿不住呀凿不住!小屁孩装什么大人样,你枕边既无小娇娘何来黄脸婆。胖和尚不屑一顾,懒于接话。
这外乡口音显是吴侬软语。便有穿长衫的前去搭讪:“小师傅们可来自江南大庙?寺产田庄断然不少,每日吃饱喝足还能开开荤,你这身板光吃青菜糙米可催不出来!”
怪异的几百年前的吴桥话单个词汇拉出来基本能对付,三两词汇的断句勉强还能猜的出来,字数一多就完全都听不懂了,这跟英语听力一样一样的。面对搭讪,两和尚或冷漠以对或尬笑应付。这时,鸡同鸭讲的尴尬被一阵锣声带走,瘦和尚给出的差评不影响老爹敲响铜锣操一口山陕话向看客们讨赏钱,可见在吴桥玩杂耍的是跑码头的外乡人,围观喝彩的却是本乡本土。据此判断,有明一朝吴桥尚未成为杂技之乡。
“扯路,勿看了,正经生活要紧。”胖和尚力大,把瘦子拉扯出人群。那老爹往地上唾了口粘痰:“出家人六根不净,眼珠子盯着额闺女不肯动弹,却道一个铜子儿不掏便溜。呸--咒尔等不得善终!”
嗯—不得善终!这个词听到了更听懂了!胖和尚火气可就上来了,心说跟着你们父女班子从南门走到北门一路捧了个人场,之前在南门还有心要拦住那些戏班的人帮着你个老不死的说几句公道话来的,尼玛恩将仇报,汝才不得善终!
但见同伴梗着脖子要上去跟那张臭嘴理论,瘦和尚一把将人拉住,不由分说拽着就走。
才农历九月,风吹在脸上已是凉的,小冰河期气候在北地更直观显着些。瘦和尚不抗冻,身着单衣的他一手揪住衣襟不让冷风灌进脖子里。这里哪能是吴桥,分明是南下的西伯利亚。
城里的街道年久失修,铺路的石板青砖多有损毁,看样子有些时日不曾清扫,盖了层泥巴浮尘,加之许久没落过雨,走在路上一踩一脚泥带起两团尘来。想来应是吴桥县财政吃紧公共支出能省则省,清道夫的工资能拖就拖人员能裁就裁,走过了半个城不见有城市美容师。比起关外建奴造反、关内流寇横行,市容脏些乱些差些不算个事儿,没必要穷讲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