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样了,确切无疑走样了。
店里的几个管理层嘴上‘杨部长’喊得亲切,殷勤中透着虚伪做作。他们行事诡秘,一到打烊,这些人便瞬间集体失踪,店里找不到他们人影的。这与往常不同,往常里,东来顺和海归派的管理人员下了班都会聚在一起喝酒赌牌商量工作。都烂了,集体糜烂!让人心情非常沉重。
工作却不能因此止步于前,谷子便与值夜的伙计打成一片,从中获得了几样有价值的情报,基本划定人群,确定了突破口。
“大东家,账目就是这样了。”
田冬粮(后改名田栋梁),老梁山人,当年阚老三带走的随行人员中唯一一个未被金银钱财冲昏立场保持忠诚者。他是东来顺副经理,负责原材料采购。他给到了谷子大概的数据:1623年全年度实际利润5800两,而账面利润仅为1900两。1624年,因半年时间被官府查封不能营业,东来顺和海归派账面盈利1100两。实际呢,食客的报复性消费导致24年度几与上年度持平,达到5500两。田冬粮给不出味精的账目,所有进销存都由阚老三一人掌握,其它人无从知晓。
田冬粮道:“前年仅饭店一项,阚经理等人至少贪墨3900两。我这里有阚经理历年来给的赃款,人在屋檐下我不敢不收,银子我分文未动一一记录在册,请大东家过目。”
账册显示,四年来阚老三塞给田冬粮赃款38笔总计4180两银子。分他人4000两,难以想象阚老三自己捞了多少钱!知道阚纯商贪腐,未曾想已烂成了一堆腐肉。
谷子心如刀绞,疼得难受。她亲历梁山草创,经历了大鼠疫,经历过粮食不够吃时身体浮肿,经历过混迹人群抢夺咸菜的窘迫,这么多人吃着一茬茬的苦,遭着一道道的罪,摇摇晃晃挺过来。那份苦楚…
他阚纯商倒好,这些年下来应是拥有十万家资的巨富了。仅就目前了解到的,他光在武昌汉口购下的宅子就有三处,藏下的妾室竟然有出身青楼红牌的,赎身钱那得多少银子!
“杨部长,阚经理在成都郊外亦置有宅院,奢崇明攻成都时被毁,去年他又耗费巨资重修。唉,此人已被银钱照花了眼,部长们立下的好营生都叫他得了便宜。”
谷子提醒自己不能偏听偏信,光听田冬粮一家之言不能武断判定阚老三罪大恶极,还需要更确凿的证据,需要摸清楚味精销售情况。
次日,她与李尚找了个茶馆,把味精代理商叫来询问账目。连着找了几个,估计都是被阚老三打过招呼结成了攻守同盟,俩人一无所获。把批发商打发走,感觉腹中饥饿,谷子看看手表已是下午一点半钟。事情不顺利,有饿感没胃口。进个小饭馆叫来两碗面吃,谷子又招呼店家弄盆鸡鸭猪肉拌上蔬菜汁给阿力。
街巷狭窄,日头晒不到店堂里,屋子里光线甚暗。苍蝇围着后间的灶台飞舞,主人家见怪不怪懒得理会。李尚忍了又忍,最后忍无可忍,对谷子说:“姑娘,要不换一家。”
谷子摇摇头,“我不是金贵人,李大哥不必在意。”
你不在意我在意,你不金贵我李尚可金贵。小娘子你不通人情!
李尚本想忤逆心中女神,强拉着换个上点档次的饭堂,眼见得谷子怔怔愣愣沮丧难受的模样,只好勉强自己把屁股坐稳下来。此时他的一颗心早已被怜惜包裹,却不知如何宽慰,只能一遍遍唉声叹气。
面条上来,洒了些鸡碎颈骨、豆腐干丁、葱花,汤上还有片折断的苍蝇翅膀。谷子一手赶苍蝇,一手拿筷子把面条上的鸡皮碎骨夹掉。捞了面条正要吃时,听见有人在喝骂:“去去,你这讨白食的乞汉又来了。”
出口伤人的正是刚才负责灶头里添火的店老板,他把脏兮兮的手往更脏兮兮的已发黑的蓝布围裙上擦了两下,拔出腰间别着的旱烟管,把烟管一头的铜嘴往坐在门槛上乞丐的蓬头垢面上敲。灶台间里的老板娘心慈,数落丈夫道:“他也是少爷公子出身,你怎好这般作践人。”高声道:“谈公子不曾吃饭撒,老身下面条你吃。”
店老板怒斥:“败家婆娘,小乞儿认我家作他自家厨房,你能喂他到老嘛,莫不是看上这没脸没皮了。”
“老婆子我今番养定小厮了。老东西,一碗面能吃穷了你。”
店家两口子拌嘴相骂,谷子听着觉得有趣。她没胃口,眼前这碗面难以下咽。“阿婆莫急,我肠胃不适懒得吃饭,这碗面未曾碰过,可交与这位小哥充饥。”
“哼!莫说不曾吃过,吃过又怎样,赖吃赖喝的乞儿还敢讲究不成。”店老板闻讯,一边骂人一边飞身过来向谷子道过谢,好似揽赌桌上的钱一般,迅疾把面条端给了门口的乞丐。那乞丐把碗上的筷子送还店家,从怀里抽出自己的筷子大口吞咽起来,三两口就把面吃个干净把汤水舔干,再把空碗用衣角抹过交还店家。
李尚嫌这家馆子的东西脏,只吃了几口便停下筷子,摸出香烟放在桌子上,用打火机点了烟抽起来。笑道:“这小子以前是大户,你看他的筷子,镶金的象牙筷。”
店家笑逐颜开道:“客官好眼力。”
不料那乞丐冷眼看李尚,突然冒出一句“梁山奸商!”来。说李尚是奸商,那不是骂人是客观评价,且以此为事业达标的标志。“乞儿好眼力。你怎知我梁山人氏?”
“寻常人家只用火柴,你用火机;你抽的不放货市供应的扁盒红中华;还有此黑背猛犬相伴;以此三者,吾料定二位必是梁山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