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散时,月亮已爬上紫藤架顶。
贾悦跟着人群往角门走,鬓边珍珠簪的凉意顺着耳垂往颈后钻,像根细针挑着神经。
金钏儿的脚步声从身后追来,珍珠坠子碰出细碎的响:“五姑娘,老太太说用完晚膳去她屋里坐坐。”
她脚步微顿,抬头望垂花门里透出的暖光。
贾母屋里的鹦鹉正脆生生学舌:“悦儿来啦——”那声音混着灶房飘来的糖蒸酥酪香,倒比白日里更显亲昵。
可贾悦摸了摸袖中沈墨方才递来的帕子,针脚细密的并蒂莲硌着掌心——老太太素日最疼宝玉黛玉,今日单独叫她,怕不是为了方才宴上的风波,倒像是要往深处探一探。
晚膳用得极快。
贾悦推说胃里腻得慌,只喝了半碗鸡丝粥,便带着金钏儿往贾母上房去。
廊下灯笼被风掀得摇晃,映得影壁上的松鹤忽明忽暗。
刚跨进门槛,就见贾母倚在软枕上剥荔枝,身边只留了鸳鸯和琥珀两个大丫鬟。
“悦儿来啦。”贾母招招手,荔枝皮“啪”地落进玛瑙盘,“坐近些,让我瞧瞧。”
贾悦依言坐在脚踏上,被贾母拉着手。
老太太的手暖得像晒过的棉絮,指节却有些发僵——到底是上了年纪。
她垂眼时见贾母腕子上的翡翠镯子,正是前儿自己绣了松鹤图孝敬的,倒比往日里多转了两圈。
“今日夏家那丫头闹得难看。”贾母忽然开口,荔枝核“咚”地掉进痰盂,“你倒沉得住气,没跟她一般见识。”
贾悦心口一跳,想起白日里夏金桂扫落绣品时,自己蹲下去捡香包的模样——那时沈墨递来帕子,南安太妃的目光正落在并蒂莲上。
她垂眸笑:“大奶奶许是急了,我若再急,倒显得没度量。”
“度量是好,可婚姻大事不是靠度量就能成的。”贾母松开她的手,拿帕子擦了擦指缝的荔枝汁,“沈家那孩子我瞧着不错,可你嫁过去不是只做夫妻的。沈夫人去得早,家里上有老下有小,你得撑得起门庭。”
贾悦喉头发紧。
她早猜到贾母会问这个——穿书三月,她早把原着里的姻缘账翻得透熟。
沈墨这般人物,老太太若真动了心思,断不会只看表面的贤良。
她指尖轻轻绞着帕子,声音却稳得像浸了水的棉:“老太太疼我,我原不该说这些。只是前日去寺里进香,见沈家老夫人在佛前抄经,手都抖了还要给族中孤女裁冬衣......这样的人家,我若能嫁过去,自然要学老夫人的样子。”
贾母眯起眼笑,琥珀端来的桂圆汤腾着热气,在她脸上漫出层温和的雾:“你这丫头,倒会拿沈家老太太堵我的嘴。罢了,我给你个考验——明日请你大太太、二太太、你凤姐姐来,你且说说,若真成了沈家少奶奶,要怎么管家业、理内宅。”
贾悦心跳如擂鼓。
她原以为考验会是女红诗赋,却不想老太太要的是实打实的本事。
可她穿书前本就是会计,前世看过多少宅斗剧里的管家手段,此刻倒镇定下来,垂眸应了声“是”,眼尾却瞥见王熙凤房里的小丫头从窗外闪过,影子被灯笼拉得老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