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甲夜惊变(2 / 2)

三百匹战马突然齐嘶,铁蹄震得冰面现出龙鳞纹,活似郭威从九泉下伸出了手,给这出戏码盖了棺定了论。

赵匡胤振臂一挥,黄绸如云垂落,稳稳罩在他肩头。火把光影里,那袭黄袍上的每一道褶皱,都写着天命所归。

寅时三刻的梆子声刚响过第三遍,我就被王彦升铁钳般的大手从草堆里拽了起来。

这莽夫的手劲大得吓人,我右臂顿时麻了半边,嘴里叼着的半块冻梨\"啪嗒\"掉在靴面上,在月光下泛着青冷的光。帐外火光冲天,三百铁甲跪地的声响透过三尺厚的冰面传来,震得我后槽牙阵阵发酸——这动静比显德三年契丹十万铁骑压境时还要骇人。

苗训那牛鼻子举着冒烟的浑天仪在人群里上蹿下跳,道袍下摆早冻成了冰帘子,跑起来\"咔嚓咔嚓\"直响,活像尊会移动的冰雕。他那破锣嗓子喊得变了调:\"吉时已至!紫薇归位!天意难违啊!\"

我揉着发麻的胳膊,突然想起显德四年在幽州城下,也是这般天寒地冻的时辰。

当时老赵带着我们三十轻骑夜袭契丹大营,王彦升这憨货一锅砸翻了敌军的更漏,硬生生让契丹人误了换防的时辰。如今这场景,倒像是那夜的戏码重演,只是角色全都调了个儿。

赵匡胤的鼾声从主帐里传来,带着某种奇特的韵律在冰面上回荡。这手装睡的绝活还是当年在太原城下练出来的——显德三年那个能把人鼻子冻掉的寒冬,我们窝在冰筑的战壕里整整七天,契丹人的狼牙箭擦着他鼻尖飞过,这厮的鼾声愣是没断过。

我掀开厚重的帐帘,见他四仰八叉躺在虎皮榻上,鼾声中气十足,怀里搂着的酒坛子歪在胸口,坛口滴落的残酒在雪白的虎皮上洇出条歪歪扭扭的龙形,在火光映照下竟像活过来似的微微颤动。

赵匡胤闭着眼,鼻腔里灌满曼陀罗籽的苦涩。昨夜苏明哲偷换药酒时他看得真切,那书生抖得跟筛糠似的手指,在酒坛沿上敲出串凌乱的暗号——是当年在太原时他们约定的示警节奏。

他故意翻了个身,放任那双手把安神药下在酒里。乱世里的读书人也要体面,这个道理他懂。

\"点检!天意不可违啊!\"王彦升扑通一声跪在青砖地上,震得案几上的灯盏直跳。这憨货手忙脚乱地抖开连夜赶制的三层袍服,外层玄甲\"哗啦\"一声散落满地,中层素绸却缠在他粗壮的胳膊上,活像条被渔网困住的大马哈鱼。

最里层的黄绢倒是抖搂开了,只是腋下那块巴掌大的补丁在火光下格外刺眼——那是郭威征讨李守贞时中箭的位置,老裁缝死活不肯拆了重缝,说是会损了太祖的魂。

赵匡胤从睫毛缝里瞥见那抹明黄,喉头猛地发紧。去年清明给郭威扫墓,他在坟前烧了整夜的《尉缭子》。

火苗舔舐竹简时噼啪作响,恍惚间听见老帅在笑:\"臭小子,早晚要烧了这些劳什子。\"那笑声混着夜风,吹得坟头青烟打了个旋儿,像极了当年军帐里盘旋的狼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