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佛寺清田(五)(1 / 2)

当崔翰展开盖着三省印信的《还田册》时,秋风突然掀起绢帛一角,露出背面用密写药水记录的原始田契——那些褪色的字迹正随着日照渐渐显形。

有个老农突然扑到台前,他枯瘦的手指划过某个名字时的颤抖,让我想起在地宫看到的血账上同样的签名。

\"这垄沟...\"赵大突然用锄头敲开田埂上的浮土,露出底下发黑的稻根。

他颤抖的声音让我想起三日前在地宫看到的血账,那些被囚僧人用指甲在墙上刻的,正是这些消失二十年的庄稼痕迹。

老农王五突然扑倒在界碑前,他皲裂的嘴唇正对着碑侧那道刻痕——与他腰间祖传铜钥匙的锯齿完美吻合,就像他父亲临终前比划的那样。

午时的阳光穿透还田册的纸页,在公堂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太阳直射在青铜量器上时,仪式进入了高潮。赵大带着七个村的族长抬来了祖传的\"验田石\",那青石上的凹痕与朝廷新发鱼鳞图上的水渠走向完全一致。

当三把钥匙同时插入户部特制的契匣——一把来自州府,一把来自僧录司,最后那把生锈的铜钥是昨夜从还俗僧人净尘的鞋底找出的——匣中飘出的陈年稻香里,突然混进了晒谷场那边传来的新鲜麦芽气息。

崔翰念到\"永业田七亩二分归原主\"时,有个妇人突然晕倒在她带来的香炉旁。

飘散的香灰里渐渐显露出个\"李\"字,与她藏在裹脚布里的半块陶片上的族徽一模一样。

我注意到赵匡胤的指尖在案几上轻叩,节奏与那日在地牢审讯法严时完全一致——当时老和尚腕间的佛珠也是这样散落满地,每颗滚动的轨迹都指向不同的隐田。

最动人的是暮色中的点籍环节。每个领回田契的百姓都要抓把泥土撒在台上的铜盆里,渐渐堆成微缩的丘陵。

当王五老汉倒出藏在陶罐六十年的祖坟土时,整个土丘突然浮现出与《福田账册》完全一致的沟垄纹路。

赵匡胤解下玉带钩划开土堆,里面滚出了十几粒碳化的谷粒,在夕阳下像极了当年被迫献给寺院的那个秋天。

傍晚的细雨淋湿了新插的界桩,却浇不灭晒谷场上的火把。

赵大他们正在重演古老的\"验田\"仪式,当米酒洒在刚犁开的垄沟里时,泥土中突然浮出些发亮的碎瓷——正是显德年间官府赈灾碗的底款。

有个孩子捡起片青瓷要扔,被他祖父厉声喝止。

老人将瓷片贴在额头喃喃自语时,我听见他说的是当年被迫献田那日,县太爷摔碎的茶盏也是这个颜色。

夜更深时,净尘小和尚悄悄来到晒谷场。他僧袍下露出截新鲜的鞭痕,手里却捧着本烧焦的《地藏经》。

当经页在火把上化为灰烬时,那些没烧尽的纸边竟显出田契的格式——正是二十年前百姓们画押时,被和尚们调包的空白文书。

赵大突然夺过火把掷向远处,火光中我看见他眼里映出的不是愤怒,而是某种更可怕的东西: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