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风呜咽着掠过枯禅寺周遭的荒林,卷起尘土与枯叶,打着旋儿撞在斑驳褪色的寺墙上。那朱漆早已剥落殆尽,露出底下灰败的墙体,裂缝蜿蜒如垂死巨兽的筋络,无声诉说着破败与颓唐。空气里弥漫着一股难以言喻的腐朽气息,像是积年的尘土混杂着某种深埋地底的、若有若无的腥甜,沉沉压在人心头。
沉重的脚步踏碎了山道的寂静,一道身影摇摇晃晃,由远及近。
来人是个和尚,粗布僧衣洗得发白,沾满油渍尘土,敞着怀,露出圆滚滚的肚子和肌理分明的胸膛。他顶着个锃亮的光头,在昏暗天光下像颗移动的月亮。最引人注目的是他肩上那根乌沉沉的镇魔杖,杖头非金非木,隐有暗芒流转,粗粝的纹路盘绕杖身,透着一股子凶悍的沉煞之气。
此刻,这凶器正被他随意地扛在肩上,另一只手则抓着一只硕大的、油光锃亮的蹄髈。和尚大口撕咬着,油脂顺着他下巴蜿蜒流淌,滴落在前襟,留下更深的污迹。他吃得摇头晃脑,腮帮子鼓动如蛙,满足的哼哼声和咀嚼的“吧唧”声在寂静山林里格外刺耳。
“唔…香!这王家老铺的酱肘子,十几年了,还是这个味儿!”他含糊地嘟囔,声音洪亮,震得路旁几片枯叶簌簌落下。咽下一大块肥肉,他又变戏法似的从腰间摸出个油亮的葫芦,拔掉塞子,“咕咚咕咚”灌了几大口。浓烈呛人的酒气瞬间弥散开来,冲淡了周遭的腐朽味道,却又搅和出一种更加怪异的氛围。
他抹了把嘴,油手在僧衣上随意蹭了蹭,步履不停,继续向那山门紧闭、死气沉沉的枯禅寺走去。那副饕餮模样,活脱脱一个刚从市井屠夫变化出来的酒肉和尚,与那肃穆佛门、枯寂山寺,形成荒诞绝伦的对比。
枯禅寺的山门前,石阶冰冷。一个穿着灰色僧衣的知客僧正背对着山道,机械地挥动着一柄巨大的“扫帚”。那东西通体乌黑,非竹非木,尖端异常锐利沉重,每一次划过青石板,都带起一阵令人牙酸的“嗤啦”声,伴随着几点微不可察的暗红火星。青石板上,几道新鲜的、深深刻入的划痕纵横交错,边缘还残留着某种粘稠的、半凝固的暗色痕迹,散发出极淡的血腥气。
戒色和尚踏上最后一级石阶,脚步声惊动了那知客僧。他动作猛地一滞,如同生锈的机括被强行卡住,极其缓慢地转过身来。
一张脸映入戒色眼帘。肤色是一种长期不见阳光的灰白,眼窝深陷,颧骨高耸,嘴唇干裂发乌。最可怖的是他脖颈后面——一条紫黑色的、蜈蚣状的狰狞魔纹,正随着他僵硬的动作微微起伏,一明一暗地闪烁着邪异的光泽,仿佛一条活物盘踞其上,贪婪地吸食着什么。
“不…不知大师…来自何处?…嗝!” 知客僧智明开口,声音嘶哑干涩,如同两块锈铁摩擦。话未说完,他喉咙里猛地发出一声响亮的酒嗝,一股带着浓烈腐酒味道的黑雾“噗”地喷了出来,迅速在两人之间弥漫开,那股子腥甜腐朽的气息骤然浓烈了数倍。
“本寺…嗝!今日…不便待客!速…速去!” 智明浑浊的眼珠死死盯着戒色,眼神空洞中带着一丝被强行压制的狂躁,握紧“扫帚”的手背上青筋暴突,指节捏得发白。
戒色那双原本带着几分醉意和戏谑的眼睛,在智明转身喷出黑雾的刹那,骤然沉淀下来。所有的嬉笑不羁瞬间敛去,只剩下一种深潭般的沉静与锐利。他扛着镇魔杖,目光如实质的芒刺,扫过智明脖颈后那扭动闪烁的蜈蚣魔纹,掠过他手中那柄倒持的、杵头沾满暗红粘稠血渍的降魔杵,最后落在他喷出黑雾的嘴唇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