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不是不能反抗,而是被“怕”压得动不了。
人会因为怕而背叛,因为怕而装聋作哑,因为怕而装出“与我无关”的样子,看着别人掉下去,还要劝自己说“那是他活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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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休时,阿昌来了。
他站在门口,脚尖踢着地砖缝,眼神游移不定,像是在找一个不确定的位置落脚。
“你……还在写那些?”他说。
我看着他,语气平静:“你是来问,还是来劝?”
他沉默了很久,最后像鼓起勇气似地说:
“斌叔找我谈话了。”
我点点头:“他肯定找你。”
“他说你是‘极端人员’,迟早要出事,让我别靠太近。”
“你信了?”
他没回答,只是从衣服里掏出一个皱巴巴的小笔记本,递给我。
我接过一看,第一页写着:
“5.13——小翠 5.21——董姐 5.28——老杨 6.03——韩一鸣”
我怔住,指尖发麻。
“你也在记?”我低声问。
阿昌点点头,脸上泛着羞涩:“我……不会画图,也不会写长话。我就写名字。”
我鼻子一酸,把本子还给他。
这厂里不是没人记得,而是没人敢说“我还记得”。
“我不是他们的人。”他忽然小声说。
我点点头:“我知道。”
“但你最好别再找我了。”他说。
我笑了笑:“我也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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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下班后,修配组门口放了一桶新钉子。
桶边贴着一张纸条:
“废区今晚巡查暂停。”
我立刻明白了——这不是通知,是诱饵。
厂方放松“外壳”,是想让我们“咬钩”。
我当即找到老六:“动手,今晚。”
他点头:“今晚,继续补档。”
我们翻出铁盒,重新整理前七十八个“编号档案”,开始写第七十九份——韩一鸣。
我提笔时,老六忽然开口:“等等。”
我抬头看他。
“这份,不写全名。”
“为啥?”
“他可能还活着。”
我怔住了几秒,慢慢点头。
我们写下:
“编号079:‘韩某’,男,技工。逃跑失败,被押至冷库未公开区域,疑似仍生存。记录身份,不写结尾。”
我将那页纸轻轻折起,夹进最深那层铁盒里。
那是“死亡手册”里,第一个“未完结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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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关灯前,我躺在床上问老六:
“你最怕的是什么?”
他没看我,只盯着窗外那片漆黑的天:
“不是死,是你走后,他们把我写的都烧了。”
我点点头:“我懂。”
“所以,”他说得很轻,却像从铁皮肺里挤出来,“你再写下一页的时候,得准备个‘死也要传出去’的法子。”
“我会的。”
我们对视了一会,谁也没说话。
但我们都知道,有些东西,比“活着”更重要。
那叫“见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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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天后,编号080出现了。
不是别人,正是那个少年工——阿进。
他被调走了,去了一个地方,叫“封闭式实习班”。
那是个只进不出的地方。
他被“利用完了”。
这个厂,连密告者,都活不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