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喉头一紧,低头在纸上写:“她是079号。”
她点了点头,眼神像是放松了一些,轻轻吐出一口气:“我等你很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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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告诉我,她早就察觉到账目有问题。
但出纳无权过问物资调度,她能做的,就是暗中把每日的“原始账单”偷偷存档,然后一笔笔和食堂日报表做比对。
她不敢声张,更不能举报。她只能等,等一个“进过黑名单”的人,等一个她知道“已经被厂里半抛弃”的人,来接她手里的那把“钥匙”。
我就是她等来的那个人。
“你写的‘死亡手册’,我知道。”她忽然说。
我整个人像被敲了一记。
“别紧张,”她看着我,“我不会报告。”
“但你要答应我,把它复印两份。一份放我这里,一份你自己留。再然后,我们一起继续查账——你写,我算。”
她盯着我:“但你得明白,一旦开始,就不能回头。我们不是在记流水账,是在翻尸体。”
我看着她的眼睛,沉默三秒,然后点头。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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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那天起,我每天下班后都去找她。
她把那天的“原始调拨单”递给我,我拿出我填的日报表,两人一项一项比。她用铅笔圈出“疑点字段”,我用蓝墨水勾勒物资流动方向图。我们像拆炸弹一样,一点一点追查。
结果令人作呕:
每周三晚,冷藏肉制品被“出货”,但没有进账明细;
每周五黄昏,调味品空桶被盖上“已处理”标签,实则未开封;
每日主粮配送中,25%的数据为“回扣量”——按每月进货量估算,每月至少5000元原料下落不明。
这些东西,没有改善伙食,也没进仓库存档。
它们被“吃”了。
吃的人是谁?——没人知道。但那些账目,最终流进了一个我们查不到名下、只在财务日记中模糊记录为“特殊账户”的去向。
我们终于明白:
这厂子不只是压人、杀人,它在“吃人”。
吃那些病死工人的菜钱,吃那些精神崩溃者的营养补贴,吃那些“查无下落”的人的饭票余额。
人死了,账却还在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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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天深夜,庄悦递给我一个U盘,贴着胶布,写着“对照底本”。
“里面是我们查到的全部数据、账本复印件和流向图,你收着。”
我盯着她:“你……不怕?”
她点了点头:“怕得要命。”
“那你还帮我?”
她轻轻笑了一声,眼神平静:“因为我知道这地方没救了。但如果你能出去……如果你真能把这些拿到外面——那小翠,她就不是白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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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晚我把U盘藏在鞋底夹层,一整夜不敢脱鞋。洗澡都站在冷水管下,脚不沾地。
我明白,我们不是在查账。
我们是在替死人找账本。
不是替他们讨钱,而是讨命。
——他们欠的,是命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