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由是种比死亡更残酷的折磨。 因为它先给你光,再让你看清,这光不是照你的。
**
逃出来的第十天,我开始打听老六的下落。
最初只是本能:他留了通道,他留了资料,他留了备份。按老六的性子,他不可能不设退路。
我以为,只要我活着,他就肯定活着。
可现实,比这更快地碾碎了我这点可怜的信仰。
**
我从环卫棚区坐了一个小时公交,绕到厂区后围,找了一家五金店借手机,拨通了厂区总机。
“您好,这里是南境晨丰工业园区管理部。”
我压低嗓音:“请问……编号2356的工人李宏胜(老六)在吗?”
对方翻了几页文档,迟疑了一秒:“……他已经‘离职’了。”
“什么时候?”
“……上个月末。”
“原因?”
“统一调岗,人未报到,系统归类为自动放弃。”
我心一凉。
我咬牙追问:“他尸体在哪?”
那边挂断了。
**
我换了三个地点,换了四种话术,先后打给厂人事、厂医务室、安保值班台,全都打太极、回避。
最后一个电话,是我装作其“亲属”,语气焦急,说他“未归家数月”。
人事科一个中年女人语气敷衍:“他工作期间曾出过意外,后转送至厂方‘特殊处理处’,情况不便公开。”
“您若是亲属,请走正规申报流程。”
我问:“那他现在还活着吗?”
“……不好意思,我们这边没法回复。”
我瞬间明白了。
他们不会明说人死了。
他们只会“让这个人消失在流程里”。
**
我回到棚户区,坐在老秦破棉被上,一口一口吃冷饭。
他问我:“查到了?”
我点头:“查不到。”
他没再追问,只叹了口气:“我早说了,城市不养逃出来的人。”
**
第二天,我去查庄悦。
我用了她曾给我的一张旧账单底纸,伪造成“工资申请回函”,去骗她所在出纳部门的门卫登记记录。
一个工友看了看我纸条,低声说:“这个女人……三周前就‘换岗’了。”
“去哪?”
“不知道。原本说调去仓储部,但没人见过她出现在新组。”
“她还活着吗?”
他摇头:“厂里有时候人调走,就再也没回来过。没人敢问。问多了就换你走。”
**
我蹲在门口,盯着那道蓝灰色厂墙,看着员工陆陆续续进出,有人抽烟、有人骑车、有人耳机塞着。
他们不知道,那些曾想活着离开的人,现在连影子都没剩。
许洪亮呢?
我曾听说他被送进“心理安置间”,厂区东南的一幢封闭宿舍。
我用望远镜看见那栋楼的窗户,全都贴了防窥膜,门口设岗,进出必须有指令码。
我写了张纸条,绑在一只装饭盒的塑料袋底部,扔进了送餐车队伍里。
第二天,那只袋子出现在垃圾桶里,连字都没撕。
**
我知道了。
他们一个都没逃出来。
**
那晚,我在棚区小卖部花最后10块钱买了支记号笔,又翻出一个空纸箱,撕成一块板子。
我坐在地上,写下八个字:
“他们一个都没逃出来。”
下面,写了一排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