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山崎矿业(1 / 2)

此时已经入秋了,乌江渡口的茶摊上,两个赤膊的纤夫蹲在条凳上,粗陶碗里的老荫茶腾着热气。年长的老赵拿汗巾抹了把脖子,冲对岸萧家大宅的飞檐努了努嘴:“龟儿的!萧大少硬是凶(厉害)!祠堂砍人那阵仗,老子在江对岸都听见枪响!”

年轻的小顺子嘬了口茶,茶沫子沾在胡茬上:“你懂个铲铲!人家这叫‘刮骨疗毒’!昨儿我去盐井送桐油,听账房先生摆,萧家现在给长工顿顿有腊肉,娃儿读书不要钱!就连我家幺儿都能去小学读书了!这个娃儿也争气!在城东小学考了头名,先生奖了支钢笔——洋墨水写的字,啧啧,比道士画符还周正!”

老赵嗤笑:“你个莽子(傻子)!没萧家施粥,你早饿成江里的水打棒(浮尸)了!”他忽然压低嗓子,神叨叨地凑近:“听说没?萧大少那个洋婆娘,长得比画上的仙女还抻敨(漂亮),昨天在码头给叫花子发馒头,说的龙国话比县太爷还地道……咦?你看那里!铁壳壳船嘢!我在渝州见到过,没想到能在这儿也看到了!太稀奇了!”

江风卷着他们的絮语,混入渡船的汽笛声中。一艘挂着漂亮国旗帜的船只缓缓地驶入思州湾。

萧河立在账房檐下,晨光透过雕花窗棂,在他青灰长衫上烙下斑驳的光影。杨老四攥着账本候在一旁,见他指尖在“三万大洋”的条目上顿了顿,忙解释:“刘督军派来的副官昨儿又催了,说是要修什么‘剿匪公路’……”

“他翘起屁股我都晓得他屙啥子屎!给他。”萧河撂下账本,袖口露出半截瑞士怀表链子,“再添五千,说是给弟兄们的酒钱。”他顿了顿,忽然轻笑:“公路修到黔东,我还不知道他想什么吗?放心,他刘现世迟早得翻倍吐出来。”

杨老四会意,揣着汇丰支票退下时,差点撞上门槛边偷听的萧雪。小丫头抱着糖罐子咯咯直笑,发辫上的银铃叮当乱响:“大哥!娘喊你去尝一哈新打的花甜粑!(糍粑的一种变种)还有酸汤鱼哦!”

萧河走出屋子,摸了摸小丫头的头。“要等!等大哥把手头的事忙完了就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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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家的花厅内,萧母将翡翠镯子套上凯瑟琳手腕时,满屋的亲戚屏住了呼吸。那镯子是汪家祖传的老坑玻璃种,水头足得能照见人影。

“戴着,莫推。”萧母拍拍凯瑟琳的手背,眼角笑出细纹。她今日特意换了绛紫团花褂子,发髻簪着亡夫送的珍珠步摇——三十年前,她便是戴着这步摇,从汪家大小姐变成萧家主母。

凯瑟琳颊边飞红,生涩的黔东方言混着德语腔调:“谢谢……娘。”她腕子白得似景德镇的甜白瓷,翠色流转间,连向来挑剔的三舅都咂嘴:“这妹儿,比庙里的观音娘娘还体面!”

萧雨端着酸汤鱼进来,闻言打趣:“三舅,上回你还说醉春楼的赛金花像观音呢!”满屋哄笑中,萧河悄悄勾住凯瑟琳的手指。

凯瑟琳眨眨眼,忽然变戏法似的从一旁的食盒里捧出个黑森林蛋糕,香甜的味道让一旁的两小只看得口水直流。

萧母众人的目光下,舀了勺蛋糕,就着凯瑟琳紧张的眼神咽下,半晌,突然用有些生硬的德语说了句:“甜过头了。”见洋媳妇愣住,老太太噗嗤一笑又继续用西南官话道:“我年轻的时候也留过洋的!路过福腾堡吃过一次。河儿留洋之事便是我与老爷商议的,男人嘛!要见过世面!”

萧母随后点了点两小只的鼻子,“拿去吃吧!娘年纪大了少吃点甜的。”

“谢谢娘!”

晚风裹着孩子们的读书声飘进花厅:“已知sinA与……”萧河望向窗外远处——五所新式小学内的灯火,正在暮色中次第亮起,如星子落进苍茫黔山。

晨雾未散,乌江渡口的青石板上还凝着露水。萧河站在码头上,目送外公和两位舅舅登船。汪老太爷拄着蟠龙杖,站在船头,朝萧河挥了挥手:“河儿,家里的事交给你了,莫让外公失望!”

萧河微微颔首,目送船只缓缓驶离码头,消失在江面的薄雾中。他转身正要离开,忽然听见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少爷!少爷!”杨超气喘吁吁地跑来,手里攥着一封泛黄的信件,脸上满是兴奋和紧张,“我在三房的账房里翻到的,您快看看!”

萧河接过信件,眉头微皱。信封上印着“山崎矿业株式会社”的字样,信纸上的日文工整而冰冷。他迅速扫了一眼,脸色逐渐阴沉。

信件的大意是:烟土交易:小日子通过川南的黄四郎,计划将大量烟土从萧家码头转运至黔东各地,毒害龙国百姓,削弱龙国人的抵抗意志。

汞矿运输:山崎矿业株式会社看中了萧家码头的地理优势——它位于盛产汞矿的十八弯山脚下,是运输汞矿的最佳通道。他们计划通过控制码头,垄断黔东的汞矿运输,进而控制整个西南地区的汞矿市场。

三房的合作:三房与山崎矿业达成协议,只要他们协助小日子控制码头,便能获得巨额报酬,并成为山崎矿业在黔东的代理人。

信件的最后,还提到了一件事:萧河的父亲之所以被毒杀,是因为他坚决反对将码头用于烟土运输,甚至威胁要告发三房和小日子的勾结。三房为了彻底掌控码头,才铤而走险,联合二房将大房逼入绝境。

萧河攥紧信纸,指节发白。他的脑海中浮现出父亲临终前的模样——那个总是挺直脊背、不苟言笑的男人,在生命的最后时刻,却紧紧抓住他的手,眼中满是未竟的遗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