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圳的夜,来得比北方慢些。
太阳下山了,街上还亮着光,人潮却越走越密。
李向东从“二叔”那边下了班,工钱四块钱按日结,二叔也不啰嗦,一张皱巴巴的票子丢进他手里:“明儿早点来,八点开门。”
他接过钱,点头应了声,把汗湿的衣角拎了拎,顺手把早上在铺里帮忙留下的笔记本塞回帆布包。铁皮屋外还有余热,一身灰尘,脚底发酸。
“现在还早,歇也歇不着。”
走出市场时天色已经全黑,夜风一吹,把白日的闷热带走不少。
街头的灯光亮了起来,铁皮屋檐下、巷口空地、公交站旁,到处都是支起塑料布、堆着小山般杂货的流动摊贩。有卖袜子的、有卖旧磁带的、还有拿个扩音喇叭卖“三无”电子表的,吆喝声此起彼伏。
李向东没急着回城中村。他顺着人流,逛进了传说中的“夜市”。
这里和白天的市场不同,没有固定铺面,更多的是拖个板车、蹲个马扎,路灯一照就成摊。有人用蛇皮袋装货,有人用红毛毯一铺就是一地,“三块一件,不讲价!”的声音夹着油炸臭豆腐的气味,在夜色里飘得老远。
他静静地走着,看货不多问,偶尔蹲下来,看看别人怎么摆摊、怎么说话、怎么收钱找零。观察细致入微,却不动声色。
“第一次来夜市?”一个爽朗的声音从旁边传来。
李向东抬头,一眼看到一个皮肤晒得黝黑、穿件假阿迪的青年,正蹲在地上摆耳机线,年纪和他差不多。
“是啊,刚下班,过来看看。”他笑着回了句。
“我叫阿贵,湖南邵阳的。”青年递了根牙签,一边挑耳朵一边咧嘴,“别看我这摊小,这玩意走得快,今晚要是顺,还能出个几十块。”
“你这耳机从哪儿进的?”李向东看了看他摊上的货,品相比二叔铺里的粗糙不少,但胜在种类多,便宜实惠。
阿贵嘿嘿一笑:“不远,鸿福路后头仓库那边,有熟人带点尾货出来。便宜,但得抢。”
他上下打量了李向东一下,随口问:“你呢?在哪干活?”
“白天在电子市场一间小铺帮忙。”李向东没藏,“耳机、bp机、电子表这类,我能分得清批次。”
“行啊。”阿贵眼睛一亮,“那你以后要是能搞点货出来,咱说不定能一起干点事。”
李向东笑了笑:“看情况吧,先熟门熟路了再说。”
两人又闲聊几句。阿贵说他以前在厂里打过螺丝,也摆过水果摊,夜市摆摊是后来才上的路子。虽然累点、被城管撵过几次,但“自由、见钱快”。
李向东听着,心里却已经动了念头。但机会,也确实藏在这些缝里。
逛了一圈,他没买货,也没摆摊,只在心里记下了几条“规律”:摊位不能挡路口;最好两人配合,一人招呼、一人盯风;夜市管事的“阿三哥”每晚十点左右巡一次,别到时候东西被收了还傻站着。
阿贵最后给他留了个号码,说:“你要真哪天想出来卖,提前跟我说,我这边摊位还能挤半米给你。”
李向东点头应下,心里却在盘算——
今晚不动,是因为还没货。
但明晚……他或许可以从二叔那边赊几样来试试。
回到城中村,楼道里有人在刷牙,有人蹲着剥蒜皮,也有人坐在门口抽烟,望着远处灯火若有所思。
路边摊子已经开始冒烟,有人在铁板上翻炒粉条,有人端着饭盒站着吃。小饭铺里坐得满满当当,端碗、喊人、甩锅铲,一片嘈杂。
李向东挑了家人少的铺子,点了碗馄饨,一份咸菜。吃得不快,却把碗底汤都喝了个干净。
饭后没急着回,他顺着小巷往前慢慢走,看着夜色下一家家收摊的铺子,有人结账,有人吵价,还有一群摊贩围着啤酒瓶子吹牛。
他走得不远,就又绕回自己住的那栋握手楼。
他靠着墙歇了会儿,想起今天在摊位上见到的那些东西,又想起白天客人说的那句:“这东西带回内地翻两倍。”
“翻两倍……”他低声念着,又摇了摇头。
现在想这些太早了。
。。。。。。。。
第二天一早,李向东照常来到铺子,二叔一眼扫他:“没迟到,不错。”
这一整天,李向东还是照常干活,码货、记账、送货,手脚麻利,说话利索。二叔没挑什么毛病,该教的教,该看的看,已经不把他当临时工看待了。
黄昏刚过,铺子的卷帘门一拉,整条电子街的热闹像被风抽干了一样,天边只剩下一抹残霞。空气中有铁皮棚焐过的燥热,也有炸臭豆腐的油烟味。
二叔靠着门口点烟,脚下踩着一只烟壳盒,斜着眼看街口来来往往的收摊人。
李向东擦完最后一只玻璃柜,沉了两秒,还是开了口:“二叔,我今晚想拿点货出去,自己试着摆个摊。”
二叔叼着烟看他一眼,没说话,半晌才“啧”了一声:“你有摊位?”
“没有,去夜市找个角落,铺块布就行。”李向东回得实在,“不赊,我自己出钱拿货。”
二叔挑了挑眉:“行啊,你手里多少本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