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急雨过后,深圳的天空清朗起来,云层退去,阳光洒在巷子里斑驳的水渍上,泛着微微光。
李向东坐在仓库外的小木凳上,手里拿着刚刚办下来的营业执照,塑封纸壳还带着油墨味。
他用拇指摩挲着上头那枚鲜红的印章,心头沉甸甸的,像压着一块铁石。
他没立刻收起来,而是盯着执照看了许久。
“向东,你要回一趟家?”王哥从屋里探出头来,一边往锅里加水煮面,一边随口问。
“嗯。”李向东点了点头,“这阵子赚了点钱,是时候该回去看看了。我妈的咳喘老毛病,前些天妹妹来信说又犯了。”
王哥眉头一皱:“那得早点去,别耽误了。”
“这边出货王哥你先看着我很快就会回来,有问题要立马打电话和我说。”李向东起身,把执照小心地放进信封,又拉开仓库一角的柜子,从最底层抽屉里取出一沓钞票,熟练地数了三百块,又想了一下,又数了两百元叠。
“家里人嘴上不说,但是钱估计也没多少,妹妹还要读书。”
第二天一早,他把仓库钥匙交给王哥,又带上一包用牛皮纸包好的礼物,一袋药品,两条“前门”烟、一瓶云南白药、还有两块最新款电子表,外加一台小型录音机。
“这些是给爸妈的,那台录音机是给妹妹的,说不准她听完还能播个收音台节目学点普通话。”他想到。
回家的路不远,但一路上,李向东的脑海里,转的不是深圳的货价和利润,而是母亲佝偻的背影,还有林青青那天撑伞微笑的侧脸。
李向东刚进村,脚还没落稳,就听见身后一声哎哟。
“哎,小李回来了啊?”老周头推着那辆熟悉的破自行车,笑呵呵地冲他挥手。
“周叔!”李向东赶紧迎上去,把他的车把扶住,“我说我回来就给你带点东西,这次可没忘。”
他从包里摸出一双新棉布鞋和一瓶伤风止咳的老中成药,又掏出一包“红金龙”烟,笑着塞过去:“棉鞋你穿上,感冒药留着天冷的时候用,烟就当是咱们喝茶的伴儿。”
老周头脸上的皱纹都笑开了:“哟,你这娃……我当初借你那车,也没想换这阵仗回来。”
“可我记着呢。”李向东认真道,“我第一次下镇子进货,要不是你那辆车,我都不一定做得起来。做人得有个账本,人情也要记。”
老周头点点头,眼里露出几分欣慰。
“听说你在外头挣了些?”他又压低声音笑道,“可别累坏自己,钱是赚不完的。”
“我心里有数。”李向东笑笑,“这回回来,还有一桩大事——带我妈去县里看看病,不能再拖了。”
老周头一听,认真起来:“去县里看病是对的,你娘之前因为你混舍不得花钱看病,这病也就落下了。”
“所以我现在回来,就是得补上。”李向东眼神沉静,“家里再苦,我妈不能一直咳着扛着。现在我能拿出点钱,总得先管她的。”
老屋还在,柴门一推开,院子里一股潮湿的土腥味扑面而来。灰砖墙下堆着几捆玉米杆,堂屋门前的小凳上,他妈正晒着太阳,手里捧着一只破搪瓷碗在喝粥。
见他走进来,先是一愣,接着眼圈就红了:“向东……你回来了?”
“妈。”李向东快步过去,蹲在她身边,轻轻握住那只布满老茧的手。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母亲声音颤着,眼泪止不住往下掉。
走进屋内,他把东西拿出来。
“妈,这里头是五百块,你和爸别推来推去的,就当我给家里的生活费。”
“还有这两块表,一块给爸,一块给你,防水的不用怕进水。”
“等天暖和了,我再从深圳给你寄点衣服回来。”
母亲眼眶有些红,嘴上却还是那句话:“你在外头赚也不容易,咱们能过就行。”
李向东摆了摆手,不让她多说,转头对妹妹笑道:“也有你的。”
妹妹蹲在门边看了半天,没说话,眼神却一直黏在哥哥手里最后那只小包裹上。
李向东笑着把那包递过去,故意压低声音:“你看看,是不是你喜欢的。”
妹妹接过袋子,小心打开,里面是一台小巧的红色收音机,边角有金色花纹,造型圆润,一看就是专为年轻女孩设计的那种。
她像被电了一下似的,一下子站起来:“哥!真给我啊?”
“你不是以前总趴窗台偷听爸的老收音机嘛?”李向东笑,“这回给你一台新的,想听啥听啥,不用再偷偷摸摸了。”
妹妹咬着嘴唇,盯着手里的收音机,半天没说话。突然,她转身往屋里跑了两步,又猛地折回来,扑进哥哥怀里:“哥,你对我太好了。”
李向东愣了一下,抬手拍拍她后背,语气却淡淡地:“等你考上师范,哥还给你买更好的。”
晚饭桌上,他爸还是那副沉默寡言的样子,只是烟抽得特别快。席间夹了块肉给李向东,嘴上没说什么,但那一下,李向东心里热得发酸。
饭后,他拉着母亲去镇上的小诊所,结果医生一听就皱了眉:“她这是老毛病积成的气管炎,早就该去县里看看肺片了。”
于是第二天一早,他带着母亲坐车去县城,挂了专家号、拍了片、抽了血,一上午跑了三个科室。母亲一路都舍不得多走路,硬撑着,还不停问:“你这得花多少钱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