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日称病闭门不出,堆积的奏疏已不允许朱由检再“休养”下去。更重要的是,他迫切需要走上朝堂,将脑中那些关乎大明存亡、关乎自己命运的计划,付诸实施。他不能再仅仅依靠系统赋予的力量在暗中积蓄,必须开始撬动这个庞大帝国的权力中枢。
卯时未至,天色依旧深沉,皇极殿内却已灯火通明,香烟缭绕。文武百官按品序列班站定,气氛比往日更显肃穆压抑。这几日,年轻的天子罕见地缺席了早朝,宫中虽传言是龙体欠安,但敏锐的臣子们总觉得有些不同寻常。此刻,他们垂首静立,心思各异,揣测着今日朝会将有何变故。
“陛下驾到——!”
随着内侍特有的悠长唱喏,身着绛色常朝服的朱由检,在司礼监掌印太监王承恩的谨慎陪侍下,步履沉稳地踏入大殿,登上了御座。
群臣山呼万岁行礼,朱由检抬手示意平身。他的目光缓缓扫过阶下黑压压的臣工,没有了往日的青涩与犹疑,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与其年龄不符的深沉与锐利。尤其是当他的目光掠过站在文臣班列最前方的几位重臣时,那眼神中的审视意味,让久历宦海的他们也不由心中一凛。
“朕前些时日偶感不适,累诸卿挂心了。” 朱由检的声音平静,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穿透力,“今日召集众卿,有几件急务,需即刻议处。”
开场白简短直接,没有多余的寒暄。殿内气氛瞬间绷紧。
朱由检目光首先投向内阁首辅韩爌:“韩先生,前日朕已下中旨,嘉奖东江总兵毛文龙坚守东江、牵制建奴之功。然此事关乎边帅军心,亦是国之重典。朕意,将此封赏交由内阁与兵部共同复核确认,拟定正式旨意颁行,以示朝廷优容抚慰之意,卿以为如何?”
此言一出,朝班中微微骚动。中旨绕过内阁直接下发,本就不合规制,虽然无人敢明言反对,但心中腹诽者不在少数。此刻皇帝主动提出要“复核确认”,似乎是给了内阁面子,补全了程序。
首辅韩爌出列,躬身道:“陛下圣明,体恤边臣,乃社稷之福。毛文龙在东江孤悬海外,确实劳苦功高。然中旨封赏,终非定制。陛下既有此意,老臣自当与兵部同僚仔细核议,务求赏罚得当,合乎规制。” 他言辞恭敬,却也隐晦地强调了“定制”与“赏罚得当”,暗示内阁在此事上仍有发言权,不会全盘接受中旨内容。
兵部尚书王洽亦出列附和:“陛下,韩阁老所言极是。毛总兵牵制之功不可没,但其治下钱粮糜费、部将骄横之名亦屡有耳闻。此次封赏,兵部当详查其具体功绩,审慎拟定,方不负陛下恩典,亦能服众。” 王洽的话更直接,点出了对毛文龙的疑虑。
朱由检面色不变,心中却冷笑。果然,文官集团对毛文龙的看法根深蒂固。但他此刻不能退让。
“辽事艰难,东江乃我大明插入建奴心腹之利刃。毛文龙纵有瑕疵,其牵制大功不容抹杀!” 朱由检语气加重,“此时此刻,稳定辽东军心,使其继续为国效力,方是重中之重!朕正是看重规制,才交由廷议,非欲独断。内阁、兵部速速议定,拟出章程来,朕今日便要看到结果!”
他态度强硬,直接将“稳定军心”置于“瑕疵”之上,并给出了明确的时间要求。韩爌与王洽对视一眼,感受到了皇帝不容置喙的决心,只得躬身领命:“臣等遵旨。”
朱由检微微颔首,不再纠缠此事,话锋立刻转向下一个议题,神色变得凝重起来。
“其二,边防事宜。近来朕览阅塘报,兼听闻塞外各部似有异动。建奴狼子野心,其势日张,不得不防其效仿昔年土木堡之故事,或勾结蒙古诸部,绕道蓟、宣、大同一线,寇掠京畿!” 他顿了顿,目光锐利地扫向王洽,“袁崇焕卿家此前上疏,亦曾提及蓟门防务之忧患,言犹在耳!兵部,如今京畿北面防线,兵力几何?粮草器械储备如何?沿边将领是否警醒?”
这番话犹如惊雷投入殿中。己巳之变尚未发生,皇帝却如此明确地指出了建奴可能绕道入寇的风险,甚至还引用了袁崇焕的奏疏。
兵部尚书王洽额头微微冒汗,出列回道:“启禀陛下,蓟镇、宣府、大同沿线卫所,额定兵员尚足,然……实额缺损颇多,且精锐多已调往辽西,留守者战力堪忧。粮草器械,亦仅能维持日常,若遇大举来犯,恐难支撑。至于沿边将领……” 他顿了顿,有些迟疑,“承平日久,或有松懈,臣即刻下令严查!”
不等王洽说完,户部尚书毕自严已经脸色发白地出列,声音带着一丝颤抖:“陛下!非是臣推诿,实乃国库早已枯竭!辽饷、剿饷、练饷,处处皆是嗷嗷待哺!再要大规模加固边防、增派兵力、添置器械,所需钱粮何止百万?朝廷……朝廷实在拿不出这笔银子了啊!” 他几乎要声泪俱下。
“钱!” 朱由检心中一沉,这是他目前最大的软肋。但他不能因此退缩。“毕爱卿,国库艰难,朕知之甚深。然边防乃国之藩篱,一旦倾颓,京师震动,届时所需糜费,恐十倍于今日!孰轻孰重,卿岂能不知?”
他语气稍缓,看向王洽和毕自严:“朕非是要尔等立刻变出百万大军、金山银山。但此事关乎社稷安危,绝不可掉以轻心!兵部,立刻核查蓟州、宣府、大同沿线各关隘卫所的实际兵力、可用粮草、堪用器械数目,三日内呈报!务必汰换老弱,填补缺额,优先将有限的资源向遵化、蓟州等要地倾斜!严令各镇总兵、巡抚加强巡查,提高戒备,若因懈怠失职而致边境有失,朕必严惩不贷!”
“户部,” 他转向毕自严,“尽尔所能,先调拨一批粮草军械应急!多少钱粮能办多少事,朕要知道!若将来真因钱粮不济而误了边防大事,这责任,谁来承担?”
话语间软硬兼施,既提出了具体要求,又施加了巨大的压力。王洽和毕自严满头大汗,只能躬身应诺:“臣……遵旨。” 虽然未必能完全落实,但皇帝的重视和严令,至少能让这条防线绷紧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