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遵化(1 / 2)

“传旨!”朱由检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在空旷的乾清宫大殿中回荡,“急召孙承宗入宫!”

命令传出,宫中内侍立刻飞奔而去。朱由检站在巨大的舆图前,手指重重地按在“蓟州”的位置上,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前世的记忆如同梦魇般纠缠,但此刻,他必须将那些无力的悔恨与恐惧转化为力量。他知道历史的轨迹,知道即将发生的惨剧,更知道自己必须做什么。那份知晓未来的无力感,曾让他夜不能寐,此刻却必须化作更为坚决、甚至冷酷的行动力。

片刻之后,须发花白、身形却依旧挺拔如松的孙承宗匆匆赶到。这位数次出入中枢、经略辽东、饱经风霜的老臣,一踏入殿内,便敏锐地察觉到了空气中那不同寻常的凝重与压抑。他快步上前,行礼道:“臣,孙承宗,参见陛下。”

“老师,平身。”朱由检转过身,看着眼前这位自己最为倚重的老臣,语气中带着难以掩饰的沉重,却又异常坚定,“边关八百里加急,大安口、洪山口、龙井关……等多处隘口,已于数日前……失陷。建奴主力大军,约在十万之众,已尽数入关,兵锋……直指遵化!”

孙承宗闻言,如遭雷击,脸色瞬间变得煞白。尽管自皇帝调兵遣将、加强蓟镇防御以来,他心中便隐隐有不祥预感,但当这个最坏的消息被证实,且来得如此迅猛、规模如此庞大时,他仍感到一阵天旋地转。“陛下……这……这怎么可能?边墙……蓟镇防线……”他喃喃自语,一时难以接受这个残酷的现实。

“没什么不可能的。”朱由检打断了他,语气冰冷,“建奴蓄谋已久,多路并进,我军猝不及防。但现在不是追究责任的时候!”他猛地一挥手,指向舆图,“朕意已决!即刻起,命你为督师,总督天下勤王兵马!朕已下旨,命宣府、大同、山西、山东、河南等地总兵、巡抚,尽起精锐,星夜兼程,不论远近,限期之内,一律前往通州集结!”

皇帝的果决和清晰的指令,让孙承宗混乱的心神稍稍安定下来。他定了定神,立刻意识到这个任命的份量和皇帝的决心。“臣,遵旨!”他沉声应道,目光也投向舆图,“通州地处京畿要冲,漕运便利,粮草转运方便,确是集结大军的理想之地。只是……集结于通州之后,我军当如何行动?是固守京师,还是……”

“不!”朱由检斩钉截铁地打断了他,手指重重地点在蓟州的位置上,眼中闪烁着一种近乎疯狂的冷冽光芒,“通州只是集结点!朕要在蓟州城下,与建奴主力,堂堂正正地决一死战!毕其功于一役,将这股胆敢深入我大明腹地的建奴,彻底击溃!”

“蓟州决战?!”孙承宗倒吸一口凉气,心脏几乎要跳出胸膛。这个方略……实在太过冒险,太过大胆了!以全国仓促集结的勤王之师,在蓟州平原上与纵横辽东、野战无敌的后金主力进行决战?这简直是在赌国运!稍有不慎,便是全军覆没、京师门户洞开的万劫不复之局!

“陛下,此举……风险太大了!”孙承宗急切地说道,“勤王之师来自各镇,互不统属,号令未必能统一;长途跋涉,人马疲惫;且建奴骑兵精锐,野战能力极强……我军以步卒为主,在平原上与其决战,恐非上策啊!依臣之见,不如依托京师坚城,深沟高垒,诱敌来攻,以逸待劳……”

“老师,”朱由检语气平静,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他看着孙承宗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道,“京师乃国之根本,绝不能成为战场!一旦兵临城下,人心浮动,社稷动摇,纵使守住,亦是元气大伤。而且,老师以为,以建奴的狡诈,他们会老老实实来攻打京师坚城吗?他们必定四处劫掠,动摇我根基!与其被动挨打,不如主动出击!”

他顿了顿,继续说道:“朕知道风险极大,但并非全无胜算!朕已提前令遵化死守,拖住建奴主力,为我军集结争取时间。蓟州地势虽开阔,亦有河流山岭可为依托。只要调度得当,布阵严密,以我军之众,未必不能一战!最重要的是,”他的声音陡然提高,“此战,关乎国运,关乎人心!若能一战挫败建奴锐气,则天下震动,人心归附,大明尚有可为!若一味退守,则敌焰更张,人心离散,国事……将不堪设想!”

孙承宗沉默了。他看着年轻的皇帝,那双眼睛里燃烧的决心和近乎偏执的信念,让他感到震撼。他明白,皇帝考虑的不仅仅是军事层面的胜负,更是政治层面、人心层面的影响。这确实是一场豪赌,但或许,也是当前困局下,唯一能够破局的机会。

“臣……明白了。”孙承宗深吸一口气,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陛下决心已下,臣自当竭尽全力,辅佐陛下,打好这蓟州决战!”

“好!”朱由检脸上露出一丝欣慰,“有老师这句话,朕就放心了。”他接着说道,“还有一事,朕将亲率虎贲新营一千六百精锐,与老师一同前往通州,共赴蓟州!”

“陛下,万万不可!”孙承宗闻言,再次大惊失色,比刚才听到蓟州决战还要激动,立刻“噗通”一声跪倒在地,老泪纵横,“千金之子,坐不垂堂!陛下乃万乘之尊,九五之君,系天下安危于一身,岂能、岂能亲冒矢石,身临险境?战阵之上,刀枪无眼,倘有万一……臣万死莫赎啊!请陛下三思,收回成命!”

“老师不必多言。”朱由检上前,亲自将孙承宗搀扶起来,语气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心,“朕意已决。国家危难至此,敌寇深入腹地,百姓惨遭涂炭,朕岂能安坐宫中,坐视河山破碎?朕必须去!朕与将士们同在,方能鼓舞三军士气,让他们知道,他们的皇帝没有抛弃他们,正在与他们并肩作战!”

他看着孙承宗焦虑的眼神,放缓了语气:“不过,老师放心。朕非好武贪功之辈,亦知军国大事,需统筹帷幄。此行,大军指挥调度,一应军务,皆由老师全权决断,朕绝不干预。朕身边自有虎贲营护卫,不会轻易涉险。朕此行,只为坐镇中军,稳定军心,为老师掠阵,与我大明百万将士,共赴国难!”

孙承宗看着年轻皇帝眼中那份超乎寻常的冷静和决绝,以及那份坦诚和信任,原本还想再劝的话语,终究是咽了回去。他明白,皇帝此举并非鲁莽冲动,而是经过深思熟虑的决心。皇帝亲征却放权,这既是对他孙承宗前所未有的信任,也是一种破釜沉舟、与国偕亡的姿态,更能最大限度地激发前线将士的血勇之气。

“臣……领旨!”孙承宗声音带着一丝无法抑制的哽咽,他不再叩首,而是深深地躬身一揖到底,“老臣……必不负陛下所托,纵使粉身碎骨,肝脑涂地,亦要在蓟州,为陛下,为大明,挡住建奴!”

“好!”朱由检用力拍了拍孙承宗的肩膀,“即刻去办吧!时间紧迫,拟旨,盖印,以最快的速度发出!六百里、八百里加急,飞马传驿,遍告天下!告诉那些总兵、巡抚、参将、游击,国难当头,勤王救驾,但有迟疑、观望、迁延者,立斩不赦,夷其三族!”最后几句话,朱由检的声音骤然变得冰寒刺骨,杀气腾腾。

“遵旨!”孙承宗不再有丝毫犹豫,眼中也燃起了熊熊战意,领命而去。很快,一道道加盖玉玺、措辞严厉的圣旨,如同雪片般飞出紫禁城,由早已待命的快马信使,带着皇帝的雷霆之怒和不容置疑的命令,冲出京城,奔向大明各处边镇和重镇。整个京师的官场,乃至整个北方的神经,都因为皇帝这突如其来的决绝和破釜沉舟的姿态而骤然绷紧,一股前所未有的战争阴云,开始笼罩在帝国的上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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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京师那如同上紧了发条般的紧张忙碌不同,此刻的遵化城,弥漫着一种奇异到令人窒息的肃杀与平静。

时间已是大安口失陷后的第五天。城外,广阔的平原上,后金的游骑如同幽灵般出没,卷起阵阵烟尘,刺探着这座坚城的虚实。但更大规模的主力部队,尚未抵达。

城内,却几乎看不到一丝属于繁华州城的景象。宽阔的街道空无一人,两旁的店铺民居门窗紧闭,有些甚至已经被拆除了门板,用作守城材料。只有一队队盔甲鲜明的士兵迈着整齐步伐巡逻而过,或是推着独轮车匆匆搬运着箭矢、火药。

遵化,早已是一座纯粹的“军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