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五省督师卢象升浩荡西进的平寇大军序列之中,有一支由辽东军抽调而来的五千精锐兵马,显得尤为低调而肃杀,其主将,正是那位身世经历皆堪称传奇的归明将领——刘兴祚。
此人的一生,足以写成一部跌宕起伏的演义。他曾一度贵为建州老奴努尔哈赤的女婿, 在后金之中地位显赫,享尽了旁人难以企及的荣华与权势。
然而,其心中那份对故国大明的眷恋与对胡虏残暴的认知,终究让他做出了惊世骇俗的抉择——他毅然决然,精心设计了一场“诈死”的戏码,最终历经九死一生,方才成功脱离后金,重回大明怀抱。
只是,这份“忠”,却让他付出了常人难以想象的惨痛代价。
每当夜深人静,午夜梦回,想到因为自己归明之举而惨遭建奴毒手、无辜枉死的老母、发妻以及那几个尚未成年的孩儿, 刘兴祚的心便如同被万千钢针攒刺,痛彻骨髓,常常因此数日郁郁寡欢,闷闷不乐。
他只能在无人之处,暗自感叹自古以来忠孝难以两全”,将所有的悲愤、思念与刻骨的仇恨,都深埋心底,化为对战功近乎偏执的无尽渴望。
在前不久那场决定京师安危的蓟州会战之中,刘兴祚亦曾率领所部辽东兵马奋勇参战。但时运不济,他在那场大战中的整体表现并不出彩,未能立下足以让他脱颖而出的显赫军功。 因此,战后论功行赏,他也仅仅得到了一些钱粮布匹的普通赏赐,以及一个无关痛痒的加衔虚职, 离他渴望的总兵之位,还是差了一步之遥。
此番入晋,他的两个弟弟刘兴治、刘兴贤也追随帐下效力,更重要的是,他唯一幸存的长子刘承祚,亦在军中。 每当刘兴祚看着自己这根刘氏唯一的血脉传承, 他便在心中发下重誓,此次征讨,他一定要不惜一切代价,用自己的性命去为承祚拼下一个足以光宗耀祖、封妻荫子的公侯万代!
大战在即,卢象升已传下将令,命他刘兴祚部为先锋,天亮即刻对叛军盘踞的张家口发起进攻。
卢督师深知攻坚之难,也体恤其部兵力宝贵,不能过分消耗在这座城下,遂给了他数万特殊的“罪军”。
用卢象升的话说:“攻城本就需要炮灰填命,便让这些流贼用战功来洗刷他们自己犯下的滔天罪孽!能否活下来,重获新生,全看他们各自的造化和命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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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将明未明,残月依旧惨淡地挂在西天,东方地平线上刚刚透出一丝冰冷的鱼肚白。张家口城外,明军大营早已是人声鼎沸,杀气冲霄。
刘兴祚早已披挂整齐,他站在临时搭建的高台之上,面沉如水,目光冷冽地注视着前方那座在晨曦中如同匍匐巨兽般的张家口城。
城墙高大坚固,角楼箭垛森然,隐约可见无数叛军士卒在城头攒动,显然已做好了死守的准备。
在他身前不远处的开阔地上,数万名特殊的“军队”正在各级军官和督战队的弹压下,被粗暴地编组成一个个松散的攻击队列。
他们便是此次攻城的“先锋”——罪军。这些大多是先前在山西各处被官军击溃后俘虏的流寇,衣衫褴褛,面带菜色,眼神中充满了对死亡的恐惧和一种近乎麻木的绝望。
他们手中拿着五花八门的简陋兵器,更多的人,只是扛着临时砍伐的树木做成的简易云梯,或是背着沉重的土包,准备去填平那深阔的护城河。
刘兴祚的亲兵营和那五千辽东精锐,则整齐地列阵在罪军之后,如同一群即将扑食的猛虎,等待着最佳的时机。
“时辰已到!”刘兴祚看了一眼天色,对着身旁的传令兵,用不带丝毫感情的声音下达了冰冷的指令:“传令!炮营发炮,压制城头!罪军……按原定计划,开始攻城!”
“咚!咚咚!咚——!”
数十门明军的佛郎机炮,几乎在同一时间发出了震耳欲聋的怒吼!黑色的炮弹带着尖锐的呼啸声,拖着长长的烟尾,狠狠砸向张家口那在晨光中显得格外狰狞的城墙和城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