弥漫着硝烟、血腥与巨人特有蒸汽味的空气中,莱纳·布朗缓缓蹲下他那庞大的铠之巨人之躯。
巨人化后残留的、滚烫粘稠的血块和碎肉混合物,正顺着他金属质感手掌的缝隙,一滴滴、一块块地滑落,在地面上留下深色的印记。
高温的蒸汽从他关节和肌肉连接处丝丝缕缕地升腾,扭曲了周围的景象。
他的动作异常沉稳、精准,甚至带着一种近乎机械的冷静,与平日里那个时而冲动、时而会显露出不安的少年莱纳判若两人。
仿佛此刻驱动这具钢铁身躯的,是一个完全不同的灵魂,一个只为战斗和任务而生的核心。
贝特霍尔德·胡佛站在一片狼藉的废墟边缘,怔怔地看着他。
尘土和汗水糊满了他的脸,眼中充满了疲惫、震惊,以及一丝难以察觉的恐惧。
他看着莱纳那双不再有丝毫人类情感波动的金色巨人之眼,心中涌起一股陌生的寒意。
莱纳只是略微偏过头,晃了晃那只沾满血污的巨大手掌,用一个简洁明了的动作,示意他们上来。
贝特霍尔德深吸一口气,压下翻腾的情绪。
他知道现在不是犹豫的时候。
他咬紧牙关,几乎是用尽了最后一丝力气,先将因为先前战斗或冲击而意识模糊、身体瘫软的阿妮·利昂哈特小心翼翼地推举上莱纳宽阔厚实的脊背。
阿妮的金发凌乱地散落,毫无生气。随后,他又伸出手,搀扶着同样精疲力尽、可能还带着伤的马赛尔·贝利亚德,帮助他有些踉跄地攀上莱纳另一侧的肩膀。 马赛尔的呼吸粗重,脸色苍白。
当三人都勉强在他身上固定好后,莱纳体内发出轻微的骨骼摩擦与皮肤拉伸声。
肉眼可见的,一层坚硬无比的白色骨质铠甲从他后颈、脊背和肩胛骨下方的皮肤迅速隆起、延展、塑形, 巧妙地在胸前和肩部形成了数个天然的、如同鞍座般的护甲凹陷。
这些新生成的硬化结构将阿妮、贝特霍尔德和马赛尔三人如同嵌入模具般牢牢卡在安全的位置,即使是剧烈的冲击和晃动也难以将他们甩脱。
莱纳缓缓抬起头,覆盖着骨质面甲的脸庞转向远方,那双燃烧着金色光芒的眼眸,如同最精密的瞄准镜,穿透弥漫的烟尘和倒塌的建筑,死死锁定了远处那道象征着人类最后壁垒的巨大城墙轮廓。
“莱纳……?”贝特霍尔德趴伏在坚硬的骨甲上,感受着身下巨人肌肉的细微调整,下意识地低声呢喃。
他想问些什么,想确认眼前的巨人,还是不是他认识的那个同伴。可对方没有丝毫回应,甚至连头部都没有一丝偏转。
莱纳只是沉默地抬着头,目光坚定不移,越过脚下这片正在燃烧、哀嚎遍野的城区,精准地锁定了远处的某个特定方向——那是他们此行的最终目标。
他的姿态彻底变了:不再是那个在关键时刻会流露出恐惧和犹豫的训练兵,不再是那个需要同伴鼓励的少年,而是一台冰冷、高效、只为达成目标而精准运转的战争机器。
他的每一个细胞,每一寸肌肉,似乎都在为接下来的行动积蓄着毁灭性的力量。
下一秒,他覆盖着铠甲的单手猛地撑在龟裂的地面上,巨大的身躯微微前倾,全身的肌肉瞬间贲张到极致,每一块都像钢铁般坚硬,硬质化的铠甲在尚未完全消散的阳光下,泛着令人心悸的冷冽金属光泽。
他脚下的地面因为承受不住这股即将爆发的力量,开始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然后——
“轰——!!!”
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他猛地蹬踏地面,恐怖到难以想象的力量在万分之一秒内完全爆发!
他脚下厚实的石板路面如同被重磅炸弹直接命中,轰然塌陷、粉碎,形成一个巨大的凹坑,无数碎石混杂着泥土呈放射状向四周高速飞溅。
铠之巨人庞大的身躯如同脱膛的炮弹般激射而出, 极致的速度带起的狂风在他身后形成一道短暂的真空轨迹,尖锐的呼啸声瞬间掠过贝特霍尔德的耳畔。
贝特霍尔德下意识地闭紧双眼,死死抓住身下冰冷坚硬的硬质化骨甲, 强烈的推背感几乎要将他的内脏挤出体外。
当他勉强睁开一条缝隙时,两侧的房屋、燃烧的废墟、惊恐的人群,都在他的视野中被极度拉伸,化作一条条飞速倒退的、模糊不清的彩色光带。
地面在莱纳覆盖着铠甲的巨足下飞速后退,仿佛整个世界都在他面前渺小地颤抖。
每一次踏地,都伴随着沉闷如雷的巨响和脚下岩石、砖块被踩踏爆裂的清脆声响, 他的奔跑轨迹上,留下了一个个深达半米、边缘崩裂、如同小型陨石坑般的恐怖脚印。
贝特霍尔德感觉自己的内脏都在翻腾,但他不敢松开分毫,只能将脸颊紧紧贴在冰冷坚硬的骨甲上,在剧烈的震动和风声中,感受着身下这具“武器”无可匹敌的蛮横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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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气中首先弥漫开来的,并非血腥,而是一种近乎凝固的死寂,旋即被一声凄厉的尖叫刺破:“巨人要来了!快逃啊!”
那声音属于一个年轻的妇人,她怀里紧紧抱着一个襁褓,泪水混合着尘土糊满了脸颊,声音里带着濒临崩溃的哭腔,几乎要撕裂听者的耳膜。
恐慌如同瘟疫般在人群中炸开。
“怎么可能?墙壁不是号称能抵御一切吗?”一个穿着体面的中年人喃喃自语,脸上的血色迅速褪去。 “别挡路!滚开!”粗野的叫骂声此起彼伏。
而城门此刻已经乱成了一锅沸水。 人群像被驱赶的羊群般挤在狭窄的出口处,推搡、哭喊、咒骂声混杂成一片。
“城门被堵死了!我们出不去了!” 另一个绝望的呼喊从前方传来,像一盆冰水浇在众人滚烫的求生欲上。原本象征着希望的巨大城门,此刻却成了绝望的瓶颈。
“救命!让我过去!我的孩子还在后面!” 一个衣衫褴褛的母亲试图推开挡在她身前的人,她的声音嘶哑,眼神涣散,却固执地伸长了脖子,想在混乱的人潮中搜寻自己失散的孩子。
她瘦弱的肩膀被挤得几乎变形,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血沫的味道。
人群像被无形巨手搅动的潮水般疯狂涌动,却只能徒劳地挤压在城门这唯一的出口。
城门本身并不狭窄,足以容纳三四辆马车并行,但此刻,几辆属于一个肥胖商人的马车,塞满了绫罗绸缎、香料瓷器,几乎将整个城门通道堵得水泄不通。
车轮深深陷入泥土,马匹在惊恐中嘶鸣,不安地刨着蹄子。恐慌的人们绝望地推搡着,尖叫着,哭喊着,进一步加剧了这种致命的拥堵。
孩子的哭声,妇人的尖叫,男人的怒吼,伤者的呻吟,交织成一曲末日的悲歌。
商人的马车在他保镖的开路下,终于凭借着蛮横与财力,勉强挤到了最前方。
他那张油腻的脸上泛着焦躁的红光,汗珠从他层层叠叠的下巴滚落。
他甚至抽出马鞭,不分青红皂白地抽打着那些试图从他马车边挤过去的可怜人:“滚开!都给老子滚开!别碰坏了我的货!”
可就在这时——
“咚!咚!咚!”
沉闷而富有节奏的巨响由远及近,每一次都像擂鼓般锤击在人们的心脏上。
地面开始剧烈震颤,仿佛地底有洪荒巨兽正在苏醒。城门楼上的石块簌簌落下,砸在拥挤的人群中,引发了新的惨叫。
人们本能地、惊恐万分地回头。
远处的街道尽头,一片黄褐色的烟尘滚滚升腾,遮天蔽日。
在那烟尘之中,房屋如同积木般接连倒塌,砖石迸裂、木梁折断的轰鸣声越来越近,清晰可闻,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毁灭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