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闭上眼睛,语气中充满了对那种平凡生活的渴望,那是一种与生俱来的、被巨大力量和沉重命运压垮的、最简单也最奢侈的梦想。
渴望像那些在墙壁下无忧无虑生活的普通人一样,没有记忆的重压,没有拯救世界的责任,没有必须牺牲的宿命。
她不自然的侧过脸,那抹红晕在昏暗的灯光下显得格外醒目。
弗提猛地站起身。他完全没料到弗蕾妲会在这种时刻,以这种方式,说出这样一番话——尤其是那个“因为你”和紧随其后的红晕,像两根刺一样扎进了他的内心。
他本以为这将是一场简单的探视或审问,最多是力量和命运的对峙,却没想到弗蕾妲的坦白如此出乎意料,带着一种脆弱、真诚,又掺杂着难以辨明的复杂情感。
他感觉到了某种令人不适的、私人的情感被牵扯进来,而这是他在执行计划时极力避免的。
他想立刻扭头离开这个令人窒息的帐篷,回到外面清晰而冰冷的现实中。
然而,他还是顿住了脚步。
他知道自己不能就这么一言不发地离开。
他背对着弗蕾妲,语气重新恢复了那种公事公办的冷漠和果断,仿佛刚才的对话从未发生过:“罗德会接替你的位置。弗蕾妲·雷斯这个名字,将从历史中消失。你以后不叫弗蕾妲·雷斯了。”
这是对她之前“不想承担誓约”的回应,也是为她安排的新的命运——被抹去身份,被隐藏。
说完这句话,弗提没有再停留一秒,直接掀开帐篷布,大步走了出去,融入了外面的夜色和篝火的光芒中。
弗蕾妲躺在床上,听着弗提干脆利落的脚步声远去,直到完全听不见。
她慢慢地睁开眼,看向帐篷门口,那里的布帘已经重新垂下,挡住了外面的世界。
她苍白的脸上,没有因为被夺走力量或被安排命运而流露出丝毫的愤怒或恐惧,反而,嘴角莫名的向上扬起,勾勒出一个淡淡的的微笑。
她伸出手,如同孩童般,指尖勾着一缕垂落到枕边的黑发,在指尖绕着圈子。
“……书里说的还挺有用的。”她低低地自语了一句,声音微弱得只有自己能听见。
弗提走出帐篷,夜风吹拂在他的脸上,他深吸一口气,将帐篷里那种私人、复杂的情感迅速抛诸脑后。
他的脸色已经恢复了平静,那种掌控一切的冷酷和果断重新占据了主导。
他走向篝火旁的一个阴影角落,那里站着一个全身都隐没在黑暗中的身影,那是他最隐秘、最信任的执行者之一。
“雷斯家应该还有一个人,弗蕾妲有个同父异母的妹妹……希斯特莉亚·雷斯。”弗提的声音很低,但命令清晰而直接,不带一丝犹豫,“把她也带走。尽快。”
隐没在黑暗中的身影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只是一个几乎听不到的低沉应诺——“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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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都已经被解放卫队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完全控制,整座城市进入了前所未有的戒严状态。
曾经喧闹的街道变得空空荡荡,每隔几个街区便有解放卫队的士兵手持武器肃立,盘查着零星的行人。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压抑而警惕的气氛。
王城的各个要害部门、重要通道都被严密封锁,只听得到靴子踏地的回响和时不时响起的口令声。
而此刻,弗提一行人并未选择在戒备森严的王宫或司令部进行正式的办公,而是直接来到了王都标志性的议政大厅。
这座曾经承载着王室荣耀和虚假和平的大厅,此刻却显得有些“赤裸”——那层原本镶嵌着华丽纹饰、象征着高贵与隔绝的奢华玻璃,已经不复存在了。
或许是在攻坚中损毁,或许是被刻意移除,它的缺失让整个大厅失去了往日的瑰丽色彩,却反而带来了更直接、更坦诚的采光。
午后的阳光透过巨大的拱形窗框洒进来,照亮了空旷而显得有些简陋的大厅内部,空气中漂浮着细小的尘埃颗粒,在光柱中舞蹈。
这里没有了过去的繁文缛节,只剩下裸露的石材和木梁,以及一种全新的、尚未定型的秩序。
弗提悠闲地靠坐在一个被阳光晒得有些温暖的建筑边缘——那里原本应该是巨大窗户的底部石台,现在少了玻璃的阻碍。
他双腿交叠,一只手搭在膝盖上,姿态放松,但眼神却带着一种深远的思考,仿佛能穿透眼前的空旷,望向更远的地方。
斯科夫则规矩地站在他身后不远处,神情严肃,手里拿着一份报告或者地图之类的文件。
他习惯于执行命令,对于战略层面的思考,虽然在学习,但显然还未能完全跟上弗提的步伐,尤其是在团长提及那些关于墙外世界和更宏大布局的时候。
“这次,还是有点赶的。”斯科夫打破了沉默,语气中带着一丝对行动速度过快的忧虑,这是他从一个战术执行者的角度出发的考虑。
他知道,更充分的准备和等待,也许能减少一些不必要的牺牲和麻烦。
“如果等到弗里茨王将那道命令——那道让全帕拉迪岛的民众都明白真相,并激起反抗的命令——真正放出去。”
“我们再起兵,也许会得到更多自下而上的响应,这样接管三道墙的控制权,过程可能会更顺利,阻力更小。”
弗提转过头,看向斯科夫,那双原本因为疲惫而显得有些深陷的眼睛,此刻却闪烁着异常明亮的神采。
他理解斯科夫的谨慎,但他看到的,是更广阔的棋局。
“我知道。计划本来是那样。”他轻轻地叹了口气,声音带着一丝无奈,但更多的是坚定,
“但等待的代价可能更高。更多的人会因为信息滞后、缺乏准备而牺牲,尤其是在接下来的动荡中。”
“而且,斯科夫,这次的巨人袭击,不仅仅是意外,也不是墙内的残余力量所为,它是外面那些人的试探。”
“他们正在评估我们的力量,以及帕拉迪岛内部的状况。拖延下去,只会给他们更多机会,下一次造成的破坏……可能远远不止一个区域的毁灭。”
他的话语平静,却透露出令人心惊的危机感。
斯科夫闻言,眼神微变,他知道弗提掌握着许多他不知道的秘密,包括关于墙外世界的真相,但每次听弗提提起,那种遥远而未知的威胁,依然让他感到不安。
弗提看着斯科夫略显沉重的表情,知道他理解了危险,但还未完全理解他的视野。
他笑了笑,带着一丝鼓励和期许。
“斯科夫,仇……我会给你机会去报。”这是对斯科夫过去经历的回应,是对他个人痛苦的承诺。
他知道斯科夫加入他的行动,很大一部分原因是为了向那些导致他家破人亡的势力复仇。但复仇不是最终的目的。
“但报完了仇,你的担子要再加一加的。”弗提的语气变得郑重,“你的视野得足够高,高到能看到墙的外面,看到整个世界正在发生什么。这样,才能和我一起……走出去。”
“走出去”——不仅仅是物理上的走出墙壁,更是思想上的跨越,是摆脱帕拉迪岛几百年来封闭和愚昧的束缚。
斯科夫的眉头微皱,他似乎没太听懂弗提口中的“走出去”究竟意味着什么,那是一个超越了他当前认知的概念。
但他对弗提有着近乎盲目的信任,他清楚弗提看到的东西,规划的未来,都比他这个只盯着眼前战局的军官,要深远得多。
“……是,团长。”他没有追问,只是恭敬地应诺,将弗提的话语先记了下来,想着后面再慢慢消化、慢慢领悟。
弗提也知道他并没有完全听懂,但现在也不是深入解释的时候。他只是希望斯科夫能开始有意识地拓宽自己的认知边界。
“别急着懂。”弗提的声音柔和了一些,带着一种长辈的引导,“先记下来。回去后,多看看我给你拿的那些书。那里面的世界,比我们现在看到的……要大得多。”
咄咄……
突兀的敲门声在空荡荡的议政大厅中回荡,打破了两人之间的交流和沉思。
声音不大,但在寂静的环境中却显得格外清晰。弗提微微侧头,目光望向厚重的大门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