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6章 工地有鬼(1 / 2)

聊斋新介 吕士心 4640 字 1天前

王小山蹲在城中村那间十平米不到、窗户缝漏风的出租屋里,手指头一遍遍抠着手机屏幕。屏幕的光映着他那张焦灼的脸,像鬼火一样幽幽的。包工头老刘的电话,打了快八百遍,永远是那个冷冰冰的女声:“您拨打的用户暂时无法接通……”工钱,整整三个月的血汗钱,像被这破手机吞了,连个响屁都没有。他猛地捶了下硬板床,床板“嘎吱”一声惨烈呻吟。房租像把刀悬在脖子上,房东那张胖脸天天在门口晃,唾沫星子几乎能喷到他脸上:“小山,月底!月底再没钱,卷铺盖滚蛋!” 他盯着墙角那个瘪得像挨了揍的蛇皮袋,里面塞着他全部家当——几件洗得发白、带着汗碱的旧工装,还有一条磨破了边、硬邦邦的薄被子。胃里咕噜噜叫得比屋外野猫还凶,口袋里最后两个硬币,刚才换了包最便宜的泡面,正等着开水壶里那点可怜的热气。

他烦躁地划拉着手机,手指头都快要磨秃噜皮了,本地论坛那些鸡零狗碎的帖子在他眼前飞快地晃。忽然,一个标题像烧红的烙铁,“滋啦”一下烫进他眼里:“城西‘鬼楼’惊悚实录!工人夜半魂飞魄散,死也不回!” 他呼吸一滞,拇指像被磁铁吸住,狠狠戳了下去。帖子写得活灵活现,说城西那个烂尾快两年的“宏泰家园”工地,一到半夜就闹鬼。有说看到白衣女人在没装窗框的高层飘,头发长得拖到地上;有说听见空荡荡的毛坯房里传出女人哭,呜呜咽咽,比冬天的风还钻骨头缝;更邪乎的是,几个不信邪的工人结伴去探过,结果第二天全跑了,工钱都不要,嘴里只哆嗦着:“有鬼!真有鬼!那东西……冰手!” 帖子底下评论炸开了锅,有人信誓旦旦说那地方以前是乱坟岗,有人分析是开发商欠了血债遭了报应。王小山看着看着,心头那点绝望的死灰底下,突然“噗”地一声,蹿起一小簇邪火,烧得他口干舌燥。

“怕鬼?怕个球!”王小山对着破手机屏啐了一口,唾沫星子差点喷屏幕上,“老子穷得鬼见了都绕道走!” 他眼珠贼亮地转着,一个大胆又荒唐的念头像藤蔓一样疯长——去工地装鬼!闹得越大越好,最好上新闻!到时候开发商为了捂盖子,说不定……他猛地一拍大腿,豁出去了!总比饿死强!

接下来的两天,王小山彻底成了拾荒的。他顶着能把人晒脱皮的毒日头,在城中村那迷宫似的、散发着泔水酸臭和尿臊味的小巷子里钻来钻去,眼睛像探照灯似的扫着每个垃圾堆和犄角旮旯的旧货摊。功夫不负有心人,还真让他淘换到了宝贝:一件不知道哪个剧团淘汰下来的、脏得看不出本色的白色化纤古装戏服,那料子硬邦邦的,上面还蹭着可疑的油渍和霉点;一顶乱糟糟的黑色长假发,油腻得能炒盘菜,散发着一股浓烈的劣质发胶和头油混合的怪味;最绝的是在一个满是灰尘的纸箱底,翻出一小盒快干涸的舞台油彩,红得瘆人。他还特意跑了一趟丧葬用品店,忍着那股子呛人的香烛纸钱味儿,花掉仅剩的几块钱,买了几刀薄薄的黄裱纸和一叠粗糙的纸钱。摊主是个干瘦老头,眼皮都没抬,只哑着嗓子问:“家里走人了?” 王小山含糊地“嗯”了一声,攥紧那包不吉利的东西,手心全是汗。

这天夜里,乌云厚重得像浸透了墨汁的脏棉絮,严严实实捂住了月亮。风刮过空旷的街道,卷起地上的废纸和塑料袋,发出“哗啦啦”的声响,像是无数只小手在拍打。王小山背着鼓鼓囊囊的蛇皮袋,像只警惕的野猫,悄无声息地溜出了出租屋。他贴着墙根最深的阴影,一路躲着稀稀拉拉的路灯昏黄的光晕,七拐八绕,终于摸到了“宏泰家园”那片死寂的工地。锈迹斑斑的铁皮围挡破了个大洞,像个咧开的黑黢黢的大嘴。他毫不犹豫地钻了进去。

眼前一片荒凉。几栋灰黑色的水泥骨架戳在浓得化不开的黑暗里,像巨大的、沉默的怪兽骸骨。裸露的钢筋狰狞地刺向天空,地上散落着碎砖头、凝固的水泥块和锈蚀的废钢筋,踩上去“咔嚓”作响。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浓重的、混合着水泥粉尘、铁锈和某种说不出的腐朽气息的味道,吸一口,冰凉地直钻进肺管子。死寂,绝对的死寂,连只老鼠的动静都没有,只有风在高高的、空荡荡的楼层骨架间穿行,发出时高时低、呜呜咽咽的怪啸,听着让人后脖颈子发凉。王小山打了个寒颤,下意识裹紧了身上那件单薄的夹克,心里那点刚进来时的贼胆,被这片巨大的死寂和黑暗压下去不少。他深吸了几口带着铁锈味的凉气,强压下心头的忐忑,找到一栋看起来相对“完整”的烂尾楼,像只壁虎一样,手脚并用地爬了上去。楼梯没有扶手,每一步都踩在粗糙的、满是碎石沙砾的水泥台阶上,黑暗中深一脚浅一脚。

一直爬到七楼,一个毛坯房的大通间。这里视野开阔,能望见远处城市模糊的灯火,像隔着一层毛玻璃。风声更大了,鬼哭狼嚎似的在空荡荡的水泥柱子间冲撞。王小山放下蛇皮袋,掏出那件散发着怪味的白色戏服,咬着牙套在身上。冰冷的化纤布料贴着他汗湿的皮肤,激起一层鸡皮疙瘩。他又把那顶油腻腻的假发胡乱扣在头上,长长的发丝垂下来,遮住了大半张脸。最后,他用手指蘸着那粘稠、带着刺鼻化学味的红色油彩,对着手机屏幕微弱的光,在自己脸上胡乱涂抹起来——惨白的底色,嘴角两道夸张的、向下流淌的血痕,一直延伸到下巴。手机屏光映着这张脸,他自己瞥了一眼,都吓得心里“咯噔”一下,真像个刚从坟里爬出来的主儿。

“开工!”王小山哑着嗓子低吼一声,既是给自己壮胆,也是宣布这场荒唐的“演出”开始。

他深吸一口气,酝酿了一下情绪,然后猛地从藏身的水泥柱子后面探出半个身子,把那张涂得血呼啦擦的脸暴露在七楼空洞的窗口方向。他学着电影里女鬼的样子,双手僵硬地向前伸着,十指弯曲成爪状,喉咙里挤出一种刻意拖长的、带着颤音的呜咽:“呜……呜……我好冷啊……好冤啊……”声音在空旷的楼体里撞出嗡嗡的回响,又被风撕扯得断断续续,听着还真有几分瘆人。

喊了几嗓子,他缩回柱子后面,心脏在胸腔里“咚咚”擂鼓,耳朵却竖得像天线,拼命捕捉着楼下工棚方向的动静。除了风声,还是风声。

“妈的,还不够刺激?”王小山一咬牙,豁出去了。他掏出打火机,抖着手点燃了一小沓黄裱纸。微弱的火苗跳跃起来,映着他那张鬼脸忽明忽暗。他捏着燃烧的纸钱,故意把手伸到窗口外面晃悠。昏黄的火光在七楼高处一闪一闪,在黑夜里格外扎眼。他又抓起一把粗糙的纸钱,用力朝楼下的方向撒去。纸钱被风卷着,打着旋儿,纷纷扬扬地飘落下去,像一群诡异的白色飞蛾。

“我的命……好苦啊……谁来……陪陪我……”他捏着嗓子,再次发出凄厉的哭喊,还故意把尾音拖得长长的,带着哭腔。

这一次,效果似乎出来了。远处工棚那片低矮的棚户区,原本星星点点的灯火,像被一只无形的大手迅速掐灭,瞬间陷入一片更浓重的黑暗。紧接着,死寂被打破了!一阵惊恐万状、变了调的嚎叫隐隐约约传来,像被踩了脖子的鸡,还夹杂着慌乱的、毫无章法的奔跑声和什么东西被撞倒的“哐当”乱响。

“成了!”王小山心里一阵狂喜,差点乐出声。他赶紧缩回柱子后面,扒着冰冷的、粗糙的水泥边缘,探出一点头往下看。只见工棚那边人影晃动,几个工人像受惊的兔子一样从棚子里窜出来,连滚带爬,头也不回地朝着工地大门的方向狂奔,黑暗中只留下几声惊恐的尾音。

“嘿嘿,怕了吧?一群怂包!”王小山得意地咧开嘴,脸上干硬的油彩绷得难受。他放松下来,一屁股坐在冰冷的水泥地上,后背靠着同样冰冷的柱子。刚才那一通折腾,加上高度紧张,此刻松懈下来,才感到一阵虚脱般的疲惫,汗湿的戏服紧贴着脊梁,冰凉一片。他掏出兜里仅剩的半包皱巴巴的廉价烟,抽出一根点上,深深吸了一口。辛辣的劣质烟草味呛得他咳嗽了两声,但尼古丁还是带来一丝虚假的慰藉。黑暗中,那点微弱的红光在他指间明明灭灭。

他盘算着,闹得够大了,明天消息肯定传开,开发商那头肯定坐不住。到时候……他美滋滋地想着拿回工钱甚至可能还有“封口费”的场景,忍不住又咧开嘴无声地笑了笑。

就在这时,一阵风毫无征兆地卷了过来,比之前任何一阵都冷,像冰刀子,直直扎进他骨头缝里。他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巨大的寒颤,浑身的汗毛“唰”地一下全竖了起来。紧接着,他听到了声音。

不是风声。

是哭声。

一个女人的哭声。

那哭声……就在他身后不远的地方!呜呜咽咽,断断续续,时高时低,像一根冰冷湿滑的细线,一点点缠上他的脖子,勒得他瞬间喘不过气来。声音飘忽不定,仿佛就在这层楼的某个角落,又仿佛来自楼下,或者……更近?

王小山全身的血液“轰”地一下全冲到了头顶,头皮炸开,头发根根倒竖!刚才那点得意和盘算瞬间被碾得粉碎,只剩下纯粹的、冰冷的恐惧,像毒蛇一样死死缠住了他的心脏!他猛地从地上弹起来,动作快得差点扭了腰,手里的烟头掉在水泥地上,溅起几点微弱的火星,瞬间熄灭。他惊恐地瞪大眼睛,眼珠子几乎要从眼眶里凸出来,像两个铜铃,在浓墨般的黑暗中疯狂扫视着周围——冰冷的水泥柱子像沉默的墓碑,空荡荡的毛坯间如同巨大的墓穴,除了自己粗重得像拉风箱一样的喘息,就只有那越来越清晰、越来越近的……哭声!

“谁?!谁在那儿?!”王小山的声音完全变了调,尖利得刺耳,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在空旷的楼层里撞出嗡嗡的回响。他本能地后退,脊背重重撞在身后冰冷粗糙的水泥柱子上,硌得生疼。恐惧像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他的脚踝,还在急速上涨。

哭声诡异地停顿了一下,仿佛被他这声凄厉的喝问惊扰。但仅仅是一瞬,那呜呜咽咽的声音又响了起来,而且……更近了!仿佛就在他左边那根粗大的承重柱后面!王小山的心脏疯狂擂鼓,几乎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他猛地扭头看向左边,瞳孔因为极度的恐惧而急剧收缩。黑暗中,似乎有什么白色的东西,在柱子边缘极其缓慢地……飘了一下?像一片被风吹起的、沉重的破布?那感觉转瞬即逝,快得让他怀疑是自己的幻觉。

“滚出来!”王小山彻底慌了神,色厉内荏地嘶吼着,声音抖得不成样子。他完全是凭着本能,手忙脚乱地从蛇皮袋里掏东西——不是别的,正是他下午在丧葬店买的那沓黄裱纸!他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样,用汗湿、颤抖的手指拼命撕扯着那粗糙的纸张,嘴里语无伦次地念叨着:“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妖魔鬼怪快离开!……急急如律令!” 他把撕下来的纸片胡乱往自己身上拍,往旁边的柱子上拍,像只受惊的猴子在蹦跳。他想贴符,可手指抖得根本捏不住纸片,那些黄纸刚拍上去,就无力地飘落下来。

就在他手舞足蹈、惊恐万状地“驱邪”时,更诡异的事情发生了。

他脚边不远处,那半包刚拆开、准备撒出去的粗糙纸钱,毫无征兆地,自己动了起来!

不是被风吹动。风是横着刮的。可那几张黄色的纸钱,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捏住了,竟然直挺挺地、违反物理常识地,从冰冷的水泥地面上,缓缓地、一张接一张地……立了起来!然后,就那么笔直地悬停在了离地面半尺高的空气中!像几片被钉在无形墙上的黄色枯叶!

王小山的动作瞬间僵住,眼珠子死死盯着那几张悬空的纸钱,大脑一片空白,连呼吸都忘记了。极度的恐惧像冰水,把他从头顶浇到脚底,冻得他四肢百骸都失去了知觉。时间仿佛凝固了。

下一秒,那几张悬停的纸钱,“噗”地一声轻响,同时燃起了幽绿色的火焰!没有烟!那火焰是纯粹的、冰冷的绿光,跳跃着,无声地吞噬着纸片,映得周围一小片区域都泛着诡异的惨绿。火光中,王小山那张涂满油彩的鬼脸,显得更加扭曲恐怖。

“啊——!!!” 王小山终于爆发出非人的惨嚎,恐惧彻底冲垮了他最后一丝理智。他再也顾不上去想什么工钱,什么计划,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逃!离开这个鬼地方!他像被火烧了屁股的野狗,猛地转身,朝着楼梯口的方向没命地狂奔!那身累赘的白色戏服被风鼓起,像一面招魂幡,长长的假发在脑后疯狂地飞舞。

他跌跌撞撞冲下楼梯,黑暗中根本看不清台阶,好几次脚下一滑,重重摔在冰冷坚硬的水泥地上,膝盖和手肘传来钻心的疼痛,但他完全感觉不到,爬起来继续狂奔,嘴里发出不成调的、嗬嗬的喘息。冰冷的恐惧感如跗骨之蛆,紧紧追咬着他,那女人的哭声仿佛就在他脑后吹气!

跑到四楼楼梯拐角,他稍微缓了口气,扶着冰冷的水泥墙大口喘气,肺里火烧火燎。他下意识地回头,想看看那东西有没有追下来。

这一眼,差点让他心脏直接停跳!

就在他刚刚逃离的七楼,那个空洞的窗口处,一个白色的影子,静静地悬在那里!长长的黑发垂落下来,遮住了面孔,白色的衣袂在风中无声地飘荡。没有脚!就那么诡异地漂浮在七楼窗外的虚空之中!仿佛在无声地俯视着下面亡命奔逃的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