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停了。
清新冷冽的海风暂时吹散了雾气。
月光,只是稍稍露头,便足以让这艘橡皮艇上的人,窥得这片地域的一二。
这是格陵兰西北部一处海湾入口附近。
骤眼望去,就与格陵兰西北大部分区域一样,只有连成了一片的岩石山脉。如今,这些山脉上的雪,大部分都消失了,只露出灰褐的岩顶,让见过的人都只感寥寂。
幸好,现如今也没有人能看见这般景致了,更别说因为这种事而感到忧伤的人也不多了,这缓缓驶来的小艇上的人,姑且算是其中一部分吧。
他们在感伤之余,也在观望着,怀疑着。
倘若不深入这个海湾,再细细观察,怕是很难发现离外海还有10公里的海湾中部、也是临海的位置上,居然有一块小小的滩涂平地。
从地貌来看,这应该是千万年来,雪山上融冰冲刷后形成的结果。
这样得天独厚的环境,自然而然地成为了格陵兰西北部为数不多的定居点之一。
这个定居点,是肖拉帕卢克。
在因纽特语中,便是‘沙滩’的意思。
悬着的心放下了。
在知道了自己即将抵达目的地后,叶向南把目光暂时投向了更远的外海。极目之处,那月光之下,他好似,看见了什么东西。
好似,是一艘沉没了半截的船。
大船。
他的凝望也吸引了同行者们的注意。
片刻过后,他们大抵是明白了过来。
那应该是这个岛被封禁后,也是在他们抵达前的许多许多年前,在此沉没的一艘货轮。
不知何种原因。
“不知道那船上,还有没有能活下来的人。”安德森无意间的话,不免也让众人比照起了自己的当下。
没有人能回答他这个问题。
只是都在静静地,看着,看着...
直至,消失。
橡皮艇冲到岸边后,几人合力把莫里抬到了岸上,他煞白的嘴唇几乎到达了昏厥的边缘,仅靠意志维持了仅有的意识。
至于柯特的情况,虽然他没有受到外伤,但不知道为什么,情况却没有比莫里好上多少,剧烈的咳嗽,使他刚上岸,便几乎要瘫倒在地。
“队长,你的身体,出什么状况了?还是受伤了?”叶向南搭了一把手,把他扶到了莫里的边上。
“先...先别管我,我休息下就行,你先跟他们去找合适的房子。”
柯特不想回答,话音刚落,又开始刮起了风。
实际上,所有人或多或少都受到了失温的影响,头晕、恶心,的确急需一处藏身之处。叶向南自然也没有时间纠结,便跟其他人一同寻找合适的临时落脚点。
只是,才刚开始寻找,便听见了安柏的一声惊呼。
待其他人赶到时,他们发现,安柏在探索的房子里,有一具遗骸,一具尚有些腐烂的皮肉粘在骨架上的遗骸。
按照在北极的腐烂速度,估计,起码也有十年以上。
“头上有个弹孔。”佐科夫很快指出了遗骸上的关键。
在头顶的位置。
遗骸身边也没有手枪,看来,是被杀的。
至于怎么会被杀,众人心里都没有答案。
叶向南又一次想起古德里跟他说过的那句话‘我只说那里没有社会文明,却没有说过那里不是尸横遍野。’
“有可能是感染者。都先退出去吧。”佐科夫建议到,毕竟类似的情况,他已经经历了好几次。
大家也没有再纠结。
肖拉帕卢克的确是一个较大的定居点,一眼过去,房子也有个七八幢,不过数分钟后,安德森便找到了更为合适的。
起码,是没有尸体的。
虽说岛上大致的情况,他们都从佐科夫的口中早有耳闻,但是实际接触起来,那种颓败的荒芜感,还是造成了很大的冲击。
到了屋内,把窗帘放下后,安德森开始在火炉旁生火,安柏则到二楼的房间找到了一些衣物,基本上也足够给所有人换一身。
叶向南则跟佐科夫一同,把莫里给抬了进去。
而柯特,则迈着艰难的步伐,跟在了后头。
几人进屋后,安柏便让他们把莫里抬到了里屋的床上,又让安德森找来蜡烛或是探照灯等别的光源。
“安德森,你就暂时先去帮下安柏吧。”柯特略显无力地说到。
安德森自然也很是担心莫里,头一点,便转身离开了。
客厅里,就剩下佐科夫、叶向南,还有柯特。
佐科夫动作利索地先换了衣服后,便坐到了窗台边上,主动蹲守在了窗边,透过细缝观察着外头。
然后是叶向南。
“队长,需要帮忙吗?”叶向南见柯特迟迟没有动手换衣服的意思,不知道是不是需要帮助,开口问了句。
“不...不用。”柯特摆了摆手,有些艰难地站起了身子。
叶向南刚伸出去的手,又收了回去。
“有件事,我需要跟你们坦白一下。”柯特开口到,像是下了某种决心。
一个不好的预感,涌上了叶向南的心头。
柯特背对着他们,缓缓地掀开了衣服。
佐科夫也同时扭头看了过去。
红斑。
柯特身上的红斑已经长到了脖子的附近。
佐科夫没有说话,片刻后,沉默着又扭头朝向了窗外。
叶向南呆在了原地。
只能任由柯特缓慢而坚定地退下了衣服,又换上了新的。
“啊,这样舒服多了。”说罢,他把旧的衣服,连同那件灰色的石墨烯材质外套也一同丢进了火堆之中。
他没有马上转回来,任由火光,映在他的脸上,隐隐有种火辣的感觉,却让他此时此刻有种无比真切的,活着的感觉。
“什么时候的事?”叶向南问。
柯特坐在了地上。他现在的感觉,似乎比刚刚好了些许。
“击毙德瑞克的前一个晚上。在你离开后,我去看了一眼,他那晚其实又发作了。我去制止的时候,被咬了一口,还挺深。”他的声音听上去,很是乐观,说罢,他抬了抬右手。
那就是,差不多三四天前的事。
叶向南突然想起了那天早上交接时柯特的异常,以及他为什么在发现信号后就坚持要登陆。
也是,又有谁愿意死的不明不白呢。
“他们,都知道这个事吗?”然而这是乐观还是安慰,叶向南还是分得清的。
“安德森跟安柏都知道。不过,你也不用问他们,是我再三恳请他们不要提这个事的。”
“对不起,这么重要的事,现在才说。”
叶向南没有说话,他当然知道柯特是为了队伍的稳定才隐瞒至今的,而柯特也相信自己能在发作前,完成这趟旅程。
想到这里,叶向南也明白了为什么前两天柯特没有什么外露的症状,应该也是安柏给了他药,也明白那个晚上柯特对他说的话。
就‘监视者’的立场而言,叶向南是该做点什么,但就个人以及队伍现状而言,不做点什么,或许更为稳妥。
柯特又道“还有点时间,应该能到那儿,我还能控制住。如果我感觉快撑不住了,一定会告诉你,你先做好准备,也别让我太痛苦了。”
说罢,他又扭头看向叶向南,难得地笑了笑。
“会撑住的。”叶向南回答到。
不是他真的相信,而是他除了相信以外,别无他择。他不能想象自己肩负起这个七零八落的队伍的模样,也想象不出自己有多大毅力来完成这趟孤独的旅行。
他怕,他怕自己一有机会就会给自己也来一枪。
柯特微微点了点头,没再说话。
但叶向南的心里很清楚,柯特的病情恶化速度似乎有了加速的态势,这还是让他感觉到了风险,尤其是在这种艰难的情况下。他沉默着把众人的衣服晾在了火炉附近,也没有再说话。
完事后,他找了面墙,把安德森与莫里的两条突击步枪压在了自己的身后,便靠着墙坐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