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三开始前的暑假。门开着,窗开着,风扇开着,地上铺着凉席,毕淑正戴着黑棕框老花镜棉被子。开学,尘黛就住校了。
“太厚了,奶奶。”尘黛坐在凉席一角,摸着被子道。
“不厚,这是新棉花,蓬。”奶奶一针一针缝密。
“你要学校统一的被套床单,还是用家里的?”张美英问。今日,打扫卫生的老板与客户不知道什么事情没谈妥,张美英她们被迫停了一天工。
“家里的就行。”尘黛道。
“不知道偷自行车的还有没有?”张美英自顾说起另一件事。
尘屿要上初一了。
“肯定没了,人家被偷过,还能没有防范了。”尘黛阻止。这路上的波折,她再走也能走下去,但她不想让尘屿走了,一条路骑出两条的时间。
“今天几号了?等开集,我去看看,那个多便宜。”
“再便宜也是偷的,偷你的你愿意?我路上骑得多提心吊胆,就怕人家来找。”尘黛不得已用上道德谴责。
张美英沉默。
“批发市场有卖的,应该也不算贵,你讲价那么厉害。”尘黛。
“黛,给我穿根线。”毕淑正伸过针和大卷白线。
“尘屿,又跑哪去了。”张美英望一眼门外,道。
其时尘屿正从外面进来,热的跟洗了澡没擦,直接从水龙头下出来了,怀里抱着一只同样水淋淋的黑狗,个头跟露露差不多。
趴在地上懒洋洋的露露,呼地窜过去,汪汪狂叫,老而弥辣的眼神透出警惕,弄得尘屿刚准备把黑狗放下又抱了起来。
“别弄脏了被子。”奶奶急忙阻挡。
“哪来的狗?我看看。”尘黛趿拉上鞋子,凑过去。
“捡的。”尘屿一手抱狗,一手拿起桌子上的布给狗毛擦水。黑狗嗓子里发出怯怯的呜咽声,撇头躲开尘黛,露露更叫了,尘黛只好把醋意大发的露露也抱了起来。
“这么脏,从哪捡的?”张美英皱眉问。
“北河。”
“你又去河里!这几天天天大雨,水都漫出来了。”张美英气得站起,大声责道,简直想把嘱咐刻进尘屿的脑子,如果不行,就关在家里直到汛期结束。
“我没下水,我就去那溜达溜达。”
“没下水,怎么一身的水!”
“我这是汗。放松~”尘屿抬下巴,逗一下黑狗。
黑狗卡在了桥洞里,整个身子淹没于深水,头努力往上扬起,随时一场急流过来,就可能再也不见了。
一双求生的眼睛亮的大白天都照眼,尘屿趴在岸边,伸出胳膊,努力尝试几次,把它拽了出来,身上缠满绿色的水藻。
“我一把它放在岸上,它就滴溜溜转圈,找了一大团垃圾,一口吞了。”尘屿道。
“饿疯了。”尘黛说着去拿露露的狗食盆,露露挑食严重,呲着大牙花子,用牙尖吃饭,吃不了几口就厌弃的走开,倒成了家里唯一一个保留过去殷实痕迹的遗老。
“你不怕它是疯狗,咬你怎么办,被它拖下水了怎么办。”张美英此刻被水淹的心悸,又加上被狗咬。
“我有数,只看它的眼睛,我就知道它不是疯狗,只看它的头,我就知道这狗不大,我还提前用树枝投了投,卡得不紧。”
“你有什么数!”
“快去洗个澡,换身衣服,脏成这样。”毕淑正劝解。
“真的,这狗真沉,越抱越沉,热的我~”尘屿抱着黑狗往外走。
黑狗高度紧张,尘黛只要向它走一步,它就立即贴住尘屿浑身筛糠,何况独惯了的露露,此刻也需要一个完人安抚它起伏的情绪。
尘屿只好一个人给它喂食、洗澡、擦干,真正狗皮膏药一样,跟在尘屿脚后跟,走不一步跟一步。
“长的真难看,还是个龅牙,怎么一点动静也没有,它不会是个哑巴吧。”张美英道。
尘黛尘屿才注意到黑狗那闭不住的嘴以及外露的牙齿,哈哈大笑起来。
晚上睡觉前,尘屿把它放到天井里,堂屋门刚关,黑狗猛得扑到门上,惊恐的沉默加倍转到动作上,疯狂抓刨,几下就把纱窗搂破了好几道,惹地同在天井里的露露嗷嗷叫。
尘屿只好出来陪着它,否则黑狗也是定要破门而进了。
“明天把它送回河边,狗记路,它会回家。”张美英如在梦中的困倦声音,从里屋传来。
“今晚它得跟你睡了。”尘黛从卧室出来,对尘屿道,“我去拿胶带,把纱窗粘住,要不然今晚我们都得被蚊子抬走。”
带浴缸的浴池之一已被尘贵方拿来改做工具间,尘黛在钉子、电线、螺丝刀、钢筋条、电焊机、切割机等各种磕磕绊绊中翻箱捣柜,找到一卷黑皮胶带过来,惊弓之狗已经在尘屿的怀里睡着了,尘屿坐在马扎上,看着澄莹清明的月光。
等黑狗身体恢复一些,尘黛、尘屿和露露一起把它送回北河。
他们站在那里,看它往哪走,它也站在那里,与他们对视,它已经安心很多,只是不说一字,不发一声汪。
“走吧,回去吧。”尘屿道,对尘黛,也对黑狗。他们一行整整齐齐往回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