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即便做丫鬟,我也警惕不要变成麝月她们那样。”女人道,仿佛她刚才的自怜自艾只是为了给接下来的话起个由头。
“为什么?”
“晴雯有什么错?长的最好看,工作能力最强,又最不屑歪门邪道,她才是真正腰板挺直,站着的那个人。可惜,职场中的庸才忒多,精进能力比不过,不如联合起来绊倒那个站着的,大家一起躺着才好,谁也别比谁更伶俐。晴雯死了,怡红院的丫鬟们暗里笑呢。”
“你是晴雯那样的吗?”尘黛问。
“我哪有那本事。不过有朋友夸过我长的好看。”她笑,又马上标榜“但是我绝对不去铲除比我强的人,正确方式应该是去向他们学习,不断提升自我。”
“我这次回来,路上跟我一个朋友打了个赌,如果我输了,就给他一万块钱。结果,我真的输了。我跟朋友要银行卡号,他起初还不给,觉得只是玩笑而已,不,愿赌服输,我说给就一定要给,君子一言驷马难追,对吧,我自认是个君子。”女人道。
“最后,你朋友给你银行卡号了吗?”尘黛问。
“给了,钱他已经收到了。”
“……”尘黛此时认定,自己肯定不是君子,一万呐!
“本来这个钱,我是打算去趟圈外古城的,圈外古城你去过吗?”
“没有,见过照片。”尘黛道。
照片还是黄梦萍发给她的。那是被视为桃花源记一样存在的旅游景点,黄梦萍说这就是她想象中的清风徐来,江上烟波,她说她要永远留在南方的大雨里。
“我夏天去过,那里有家咖啡店。空闲时,老板会边弹吉他边唱歌,边唱又边看着他的妻子,也可能是女朋友。那样的眼神,就是人穷其一生所追求的吧。”女人全无了聊书的精神,神色黯然。
“你是自己去的……”尘黛话还未问完。
“哪里都找不到你,听路上的人说,看到你进洗澡的家了,还真是,跑这里拉大呱,也不知道别人的忙闲。”二英子大着嗓门训斥着进来。
“过年可不就是用来拉呱说话的,来玩才好,谁家过年愿意清清冷冷的。”进进出出正在收拾走亲戚物品的张美英,马上打圆场道。
“她也忒好意思,脸皮也忒厚,认识不认识?就往别人家里跑。”二英子嘴不饶人指着女人骂道。
“怎么不认识,一个村的还有不认识。”张美英拉开门,道。
韩子涵站在二英子身后,表情淡淡的厌倦。
“快叫老奶奶、姑奶奶,快拜年,这孩子。”二英子催着韩子涵与大人寒暄。
韩子涵把头偏向一边。
“不用叫。”尘黛阻止。她小时候就怕大人催她叫人。
涵涵妈妈反常刚刚的侃侃而谈,也不与婆婆顶嘴,沉默着伸手将韩子涵揽入怀中,用脸去贴她的脸,是与婴儿亲昵的方式。韩子涵再偏头,避开。
女人没有伤心,只有满脸诧异,仿佛没能理解她的女儿也会长大。
“快告诉姑奶奶,你期末考试考了多少?”二英子道。
“不用说。”尘黛再次拦阻。
韩子涵转头的角度更大了。
“涵涵,学习很好的,别看我一个字也不认识,辅导不了她,但是每天放了学,我都让她先写完作业再玩,她很听话都听我的。去开家长会,别人都是爸爸妈妈,就我是奶奶,老师都说我带孩子带的好,涵涵又懂事又听话。”二英子扩大了声音朝着张美英喊。
“幸亏有这么个奶奶,真的,得亏有你。”张美英回,加重的语气代表的确如此。
“要多读书,真正的去读书,而不是仅仅只考虑分数。”女人对韩子涵道。
道理讲的又像面对一个更大孩子。她不知道她的女儿已经走过了多少个人生阶段,熬过了多少个心境变化,流下了多少思念成疾的眼泪,或者只是模糊地知道,但缺失的耳鬓厮磨,让一切猛的一耙子,猛的一镢头。
“我知道。”韩子涵略迟疑后,转过头低声道,带着想要留住妈妈的意味。
张美英和尘黛送她们出门,二英子不断推搡着,“回去回去,别送了。”
“我叫许兆梅。”女人转头,对尘黛道。
“嗯。”尘黛点头,记住了。
“我听你们说话,她聊这聊那,唯独不聊涵涵,这样只顾自己的妈妈,也是少见。还是她自己就没有长大。”张美英看着她们走去的背影道。
“年前我碰见她,就站了这姜井盖上在那吃东西。我说你怎么不回家吃,两步就到家了。她说小蛋糕买少了,回去涵涵得跟她抢,她吃完了再回去。”张美英又道。
“啊?!”
这跟大方输给朋友一万的人是一个人吗?
张美英正待回身,尘念念挽着杨雪芹胳膊迎面过来,老远便摆动起她的长胳膊,有种摇旗呐喊的热乎乎。
“什么亲生不亲生,养起来才是亲的。”张美英自语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