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世蕃的独眼微微眯起,立刻领会了徐阶的用意——兵部侍郎虽是正三品高官,却是个虚职,远不如实权在握的苏州知府兼新军统领。
更重要的是,一旦陈恪离任,这支新练成的精锐之师便成了无主之物。
严世蕃的喉结滚动了一下,他罕见地与徐阶想到了一处。
这位小阁老突然上前半步,袍服上的金线在烛光下闪闪发光:\"臣听说,陈学士似乎还受伤了。\"他的声音刻意带着关切,\"此等国之栋梁,岂可放在前线?至于开海事宜,臣以为也急不得,徐徐图之为好。\"
嘉靖帝的目光漫不经心的在二人脸上刮过。
徐阶慈眉善目的表情纹丝不动,严世蕃则恰到好处地流露出担忧之色。
这番表演拙劣得令人发笑——一个想借机推动文官掌兵,一个则想安插严党将领,二人竟在这件事上罕见地达成一致。
\"哦?\"嘉靖尾音上扬,手中的拂尘轻轻敲击御案,\"依二位爱卿之见,新军该由何人接管?\"
这轻飘飘的问题如同一块试金石,徐阶与严世蕃同时绷紧了脊背。
徐阶的指尖在袖中微微颤抖——皇上这是在试探他们的底线。
\"臣以为...\"徐阶的声音比方才低了几分,\"苏州乃南直隶重镇,新军又初具规模,当由兵部择一老成持重之将...\"
严世蕃突然打断:\"臣举荐卢镗!\"他的独眼中闪烁着势在必得的光芒,\"卢将军久历战阵,又熟悉东南防务...\"
嘉靖突然轻笑一声,笑声中带着几分讥诮。
他缓缓起身,道袍下摆在青砖地上扫出轻微的沙沙声。
徐阶与严世蕃不约而同地屏住了呼吸。
\"传旨。\"嘉靖的声音陡然提高,在精舍内回荡,\"令钦天监择吉日,举行献俘大礼。令陈恪回京述职,参加献俘大典。封赏之事,容后再议。\"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二人骤然僵硬的面容,\"苏州新军暂调大同参将常钰前往掌管。新军全体赏银十两,杀敌另算,且扩军至六千。\"
这番话如同一道惊雷,震得徐阶与严世蕃脑中嗡嗡作响。
常钰?那个怀远侯世子?二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难以置信的神色。
徐阶千算万算,没算到皇上竟会启用勋贵!
常钰不仅是陈恪的大舅哥,更是怀远侯常远志的嫡长子,正儿八经的世袭勋贵。
这支刚刚创下奇迹的新军若由勋贵执掌...其意义...
严世蕃的独眼瞪得溜圆,脸上的横肉不受控制地抽搐。
他原以为皇上会在文官或严党将领中择一接管新军,却不想皇上竟走了第三条路——勋贵!
这步棋下得太过惊悚,惊悚到让他这个自诩聪明绝顶的小阁老都措手不及。
嘉靖冷眼旁观二人的震惊,嘴角勾起一抹若有若无的笑意。
他太清楚这些臣子的心思——徐阶想推动文官掌兵,严世蕃想安插自己人,却都忘了这大明江山姓朱不姓徐也不姓严。
\"怎么?二位爱卿有异议?\"嘉靖的声音轻柔得像羽毛拂过,却让徐阶与严世蕃同时打了个寒颤。
\"臣...臣不敢。\"徐阶深深俯首,声音里带着几分艰涩。
他忽然明白了皇上的深意——与其让文官或边将染指这支新军,不如交给与皇权休戚与共的勋贵。更何况常钰还是陈恪的姻亲,这一安排既保全了陈恪颜面,又防止了兵权旁落。
严世蕃的喉结滚动了一下,硬生生将到嘴边的反对咽了回去。
他偷眼看向嘉靖,只见那位\"道士皇帝\"的目光如古井无波,深不可测。
这一刻,严世蕃突然意识到——皇上这是在下一盘大棋,而他们这些自诩聪明的臣子,不过是棋盘上的卒子罢了。
\"若无异议,便退下吧。\"嘉靖摆摆手,转身望向墙上悬挂的太祖画像,背影如同一堵不可逾越的高墙。
徐阶与严世蕃深深一揖,倒退着退出精舍。直到走出西苑,二人才不约而同地长舒一口气。
\"徐阁老,\"严世蕃的独眼中闪烁着复杂的光芒,\"您说皇上这是什么意思?启用勋贵?\"
徐阶望着远处宫墙上渐沉的夕阳,声音轻得像自言自语:\"自土木堡之变后,勋贵便一蹶不振。如今皇上这是要...\"他突然住口,意识到自己说得太多。
严世蕃的嘴角扯出一丝冷笑,他明白了——皇上这是要重新扶持勋贵势力,制衡日益坐大的文官集团。
而常钰,不过是这盘大棋的第一步。
\"有意思。\"严世蕃喃喃自语,独眼中精光闪烁,\"真有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