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后,涿郡太守府华灯初上。柳珩素袍缓带,独携礼匣踏入府门。街上忽闻马蹄声裂,一骑白马踏月绝尘而至,马上男子身披银甲白袍,眉目如鹰隼:“观你身形,莫非是讨灭马匪的柳明渊?某在涿县亦闻你火焚匪寨的狠辣!”
青年驻足回望:“阁下是?”
“涿县县令,公孙瓒字伯圭。”男子翻身下马,腰间环首刀鞘镶七宝,“上月吾领队巡乡时恰好撞见马匪劫粮,斩了三十余级——可惜让你抢了头功,近来山匪颇多,某已经在加紧招募乡勇了。”
柳珩眸光微动。在涿县种地时,公孙瓒的大名他的确有所耳闻,却未料此人竟如此锐气逼人。
既然相遇,二人便相邀并肩入府,只是快行至中庭时,公孙瓒忽压低嗓音:“明渊此次前来想必不会是只为了吃饭。我只说一件事,这曹嵩好铭文古器,却忌人知其贪。你献的礼物里,若方便最好加一行‘汉室永昌’。”
“伯珪兄倒是通透。”青年举杯示意,酒液荡开一圈涟漪,“柳某在此谢过了。”
太守府上华灯煌煌,檐角铜铃在夜风中轻吟。正厅十二扇雕花槅门尽开,青玉地砖映着百盏连枝灯,照得堂前\"克己复礼\"金匾熠熠生辉。温恕着玄端深衣立于主案前,广袖随举杯动作如云舒展:\"今日群贤毕至,实乃涿郡之幸。昔仲尼云后生可畏,诸君请看——\"
他左手虚引,身侧白面郎君应声离席。温恢不过
舞勺之年,却已束鹖冠佩玉组,捧樽时袖口露出的竹纹暗绣透着书卷气:\"小子蒙父荫忝居郡丞,又及长辈厚爱得此成就,并非人才,譬如公孙县尊上月独斩三十马匪,吾又闻范阳柳郎君诛奸安民之举,方知江山代有才人出,妄称可畏实有愧疚,当为此樽先饮。\" 紧接着便将樽口朝着公孙瓒的席位一饮而尽。
而公孙瓒也霍然起身,银甲鳞片撞出金石声。他不过而立之年,眉间竖纹如刀刻,虎口老茧蹭过鎏金樽沿时刮起细微碎响:\"某平生最恨蛇鼠两端之徒!\"环首刀鞘重重顿地,惊得侍酒婢女后退半步,\"那日匪首欲挟妇孺为质,某连珠三箭贯其双目——温公子若想看才人,合该去沙场看!\"言罢仰颈饮尽,酒液顺虬髯滚落,在银甲上灼出琥珀痕。
席间忽起环佩清响,原来是曹嵩身着紫袍玉带踱入中庭,身后青年玄衣纁裳,眉眼含笑却暗藏鹰顾之相。温恕疾步相迎,曹嵩却先执起公孙瓒案头酒樽:\"伯圭豪气不减当年啊,吾可记得你以十敌百之事。\"说着他指尖摩挲樽底铭文,忽转头睨向玄衣青年:\"阿瞒,可知此为何物?\"
曹操接过酒樽翻转,灯影在\"永寿三年\"的篆刻上流淌:\"樽底火痕呈放射状,当是军旅急就之物。\"他声线清越如泉击石,二十出头的面容尚存稚气,眸光却已似古井深潭,\"昔日光武驰骋疆场,想来饮器亦是这般粗粝。\"说罢从容斟满新酿,双手奉予公孙瓒:\"伯圭兄饮的是平乱酒,操敬的是卫道魂。\"
温恕击掌大笑,连枝灯随声晃动,在柳珩脸上投下明暗交错的影。青年独坐东隅,燎原枪横置膝头,麂皮护腕与锦绣筵席格格不入。\"最后这位——\"温恕广袖如鹤翼展开,\"范阳柳明渊,单枪焚匪寨,赤手擒巨贪,更难得文武兼修!\"
柳珩执枪起身,枪穗朱缨扫过青玉砖。他未碰酒樽,反从怀中掏出《六韬》,书页间夹着的枯枣叶飘落案头:\"柳某幼时见枣林难民啖叶充饥,便知文武之道不在宴饮。\"他忽以枪尖挑起枣叶钉入梁柱,\"诸公请看,此叶经脉如百姓生路——\"
烛火爆了个灯花,满堂寂然。曹操忽抚掌轻笑,腰间七星剑穗乱颤:\"柳兄枪挑枯叶,倒让操想起幼年飞鹰走马时,总爱射那风中飘萍。\"他踱至梁柱前拔下枣叶,指尖掠过叶脉裂痕,\"只是这裂痕若在民生,便非枪戟能愈了。\"
温恕面色微变,正要圆场,忽见曹嵩抚须长叹:\"后生可畏啊......\"他紫袍袖中滑出块龟甲,甲骨上\"汉室永昌\"的卜辞赫然在目,\"今日得见少年英杰,倒让老夫想起当年在鸿都门学初见伯喈公。\"
十二扇槅门外忽起秋风,卷着公孙瓒甲胄寒光扑入筵席。柳珩收枪归座时,燎原枪尖正映出曹操那像是好奇般探究的目光——如利矢穿雾,直刺人心。
见众人均至,温恕也不再多言,会上自是美酒好食相待,艳丽的舞妓一时间惹的曹嵩喜上眉梢。
宴散人稀,温恕引柳珩至后园。见曹嵩一人坐犀皮榻上,手中把玩一柄玉圭,不复方才模样,眼皮都未抬:“范阳匪患既平,柳郎君求官是为民,还是为己?”
“为民者,需权柄安民;为己者,需肝胆立世。”柳珩掀开礼匣,青铜爵幽光流转,“此物乃周昭王南征祭天所用——吾特地寻来欲献给您,又恐遭他人议论,故加铭文‘汉室永昌’,正合您辅国之心。”
曹嵩指尖一顿,玉圭“当啷”搁案:“好个辅国之心!然县令之职需州郡举荐…此事……”
柳珩内心止不住的骂这只老貔貅,却无奈碍于人势,只得继续说。
“范阳官仓现存粟米八千石,三日内已发半数赈灾,当下的确无利可图”青年展开绢册,“若大人举荐,某府上还有诸多金银珠宝相赠,届时让人偷运至司农府上,省得惹过人议论。”
烛火噼啪间,曹嵩终是露了笑意:“不错,不错,柳郎君少年锐气,倒让老夫想起当年在沛国为吏时。”
话虽如此,他还是将青铜樽握在手中把玩起来。
“财宝之事,吾会安排,至于你所求之物……回去等着便是。”
三月后,范阳城飘起初雪。柳珩立于谯楼,手中公文被北风刮得猎猎——「授柳珩涿县县尉,掌缉盗巡防,隶涿县令公孙瓒辖制」。
“好个曹巨高!”张世平正在他身后发着火,甚至摔碎珍藏的茶盏,“吞了二十箱珍玩,竟拿个县尉糊弄!” 他倒不是真的在乎范阳县的得失,而是觉得这买卖做的有些亏。
青年却抚过燎原枪铭,忽而冷笑:“世平兄,兵权才是最大的权力。涿县县尉…虽不及县令,仍掌一县之兵…正好。涿县,公孙瓒治下严酷,郡兵多怨——阿蛮,即刻回府通知陈伯他们,收拾行李,上任涿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