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渐沉时,松枝棚上忽落下一只早归的春燕,歪头瞧着案头那碗混着肉汁、豆沫与卤肉的\"百家羹\",振翅掠过南市新挂的桃符,消失在炊烟织就的暮色里。
众人分别后,柳珩趁着暮色早早归家,柳宅廊下的赤纸灯笼刚点上烛芯。陈伯捧着漆盒穿庭而过,盒中粟米蒸饼还冒着热气,阿蛮扛来的鹿肉架在炭火上,顺子蹲在灶房檐下剥蒜,青娥的藕荷色裙裾扫过石阶积雪,正往青瓷盘里码蜜渍山楂。
\"先生尝尝这个。\"青娥将玉簪花形的面果推至柳珩案前,\"奴婢照着年糕方子改的,馅里添了松仁。\"
青年咬开酥皮,甜香混着茶苦在舌尖化开:\"青娥的手艺倒是比那些馆子里的的厨娘强,甚合我意!\"
他忽瞥见阿蛮腰间旧箭囊——那是张三叔生前所赠,被自己转赠给阿蛮。
张三叔死在了年前,他年纪上去了家中重担却还在他一人身上,跟着去打猎时不慎摔下了山,整个身子都叫木头穿了过去……
当柳珩得知消息的时候,张三都已下葬,只得给了他妻子一笔钱全当对张三的扶持。
虽有伤感,但年饭的热闹气氛很快冲淡了这些事情。斯人已逝,总该继续向前,桌上,顺子讲市井笑话逗得陈伯喷饭,阿蛮与青娥争抢最后一块炙鹿肝。
柳珩笑着添酒,喉间却梗着话难以吐出——檐外别家的爆竹声太密,孩童讨压岁钱的嬉闹穿透风雪,衬得这宅院愈发空旷,或许也该考虑娶妻了……
回房后他独对铜镜脱衣,镜中烛影恍惚映出母亲梳髻的模样,情深之下狼毫蘸饱朱砂,在宣纸上洇出句残诗:\"孤枪挑尽千山雪,难温灶头一碗羹。\"笔锋滞在\"羹\"字,窗外忽传来更夫沙哑的梆子声——亥时三刻,万家守岁的时辰。
\"先生!\"顺子叩门声急如骤雨,\"公孙大人差人传话,说是有急事相商!\"
夤夜长街积雪被马蹄踏碎,柳珩的玄氅灌满北风。公孙瓒府邸的朱门罕见地悬着灯笼,守门士卒甲胄未卸,枪尖寒芒刺破夜色。
暖阁内炭火将熄,银甲将军踞坐虎皮榻,案头摊开的密报沾着酒渍:\"洛阳那边出事了。\"他甩来卷帛书,火漆印纹竟是九卿衙门的纹章,\"朝廷在司隶逮了个妖人,姓甚名谁不知,但听闻从他身上搜出'苍天已死'的旗号——太平道那伙人,要反。\"
柳珩指尖摩挲帛上\"太平道\"三字,忽想起范阳城隍庙施粥的黄巾汉子:\"单凭一面旗......\"
\"你剿匪时得的马铠弩机哪来的?\"公孙瓒冷笑截断,\"上月幽州武库清点,少了二十副轻甲——全是经太平道的手运出去的,要知道太平教众如今足有数十万人甚至远远不止!若是……\"
窗外爆竹炸响,惊得案头灯烛摇曳。青年凝视跳动的火苗,仿佛看见灼烧九州赤焰:\"如此,伯圭兄要某怎么做?\"
\"正月十五前,肃清涿县太平道。\"银甲撞击声混着更漏,\"某已调三百骑兵驻守四门,明日你带南营士卒挨户搜查——宁可错抓,不可漏网!\"
归途雪更急了,柳珩信马由缰,燎原枪尖挑着的灯笼在风中明灭。路过南市时,瞥见太平道粥棚的杏黄幡旗覆满新雪,棚下陶瓮里凝着隔夜的黍粥,寒鸦正啄食瓮沿残渣。他忽地勒马,若是太平教众造反……他们所图为何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