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把青瓦的影子拉得老长,江浅坐在巷口的石碾上,笔记本上的字迹渐渐模糊。杂货店老板说的灰呢帽男人,裁缝铺老板娘提到的黄花梨旱烟袋,陈先生看见的 76 号查扣单,像散落的拼图在她脑海里慢慢合拢。忽然听见身后传来拖沓的脚步声,回头看见个驼背老妪,手里攥着串茉莉花,正是钟家旧居斜对门的张妈。
\"姑娘,\" 老妪把茉莉花塞给她,指甲缝里嵌着紫药水的痕迹,\"你是钟家亲戚吧?那年虞太太来找我借过洋火,眼睛肿得像桃子。我问她是不是跟先生吵架,她却说‘张妈,要是我走了,麻烦您照看照看后园的玉兰花 —— 鹤年最爱闻那香味’。\" 茉莉花的香气混着紫药水的苦味,老妪忽然凑近,在她耳边低语:\"其实我看见的,腊月廿三祭灶日,钟先生半夜从后园翻墙出去,肩上扛着个木箱,箱角沾着黄黄的药粉 —— 后来才知道,那是治伤的磺胺粉。\"
暮色漫进巷子时,江浅终于明白,邻居们零碎的记忆里,藏着钟鹤年夫妇在钢丝上跳舞的每一步。虞归荑接触的陌生面孔,有的是传递情报的交通员,有的是威胁利诱的特务,还有的,像城隍庙的香火师傅,是在乱世中默默搭建的保护网。而钟鹤年的忧心忡忡,不仅是为自己的安危,更是为那条随时可能断裂的运输线,为敌后根据地等待药品的战士。
离开时,老槐树的花还在落,江浅听见杂货店老板在喊小孙子:\"别碰那糖罐,钟先生说过,甜东西要留给懂规矩的孩子。\" 她摸了摸口袋里的玻璃珠,突然觉得,这条布满青苔的巷子,每一块砖、每一片瓦,都记得钟家夫妇低声的争吵、深夜的脚步声,还有那些没说出口的告别。
回到酒店,台灯下的笔记本上,她用红笔圈出所有关键信息:灰呢帽男人(东亚株式会社)、黄花梨旱烟袋(城隍庙交通员)、76 号查扣单(特务追查)、磺胺粉木箱(药品运输)。这些碎片拼凑出的,不仅是钟鹤年被陷害的经过,更是虞归荑在丈夫被捕前后,试图挽回局面的挣扎 —— 她或许早就知道丈夫的秘密,那些激烈的争吵,不过是用眼泪和愤怒,为他争取更多时间。
窗外,月亮爬上飞檐,江浅想起陈先生说的 \"弃子保帅\",忽然明白钟鹤年为何选择在狱中结束生命。他是在用自己的死,切断敌人追踪的线索,保护妻子女儿,保护那些还在运输线上奔走的同志。而虞归荑后来的消失,带走的不仅是钟家的细软,更是所有可能连累他人的证据 —— 那个蓝布包,或许装着的,是比情书更重要的东西。
凌晨时分,江浅对着地图标注所有邻居提到的地点:东亚株式会社旧址、城隍庙香烛铺、76 号特工总部。她知道,接下来要去的地方,是苏州河旁的老仓库,那里或许还留着当年运输药品的痕迹。而手中的茉莉花,已经有些蔫了,却依然固执地散发着香气,像钟家夫妇留在这世间的最后一点温柔,即便被岁月掩埋,也从未真正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