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那抹红正沿着砖缝蜿蜒爬来,与他金丝蹀躞带上凝结的血痂连成一线。
他突然意识到,自从这个女子出现,自己再未见过白昼的日光。
玉杯从肥短的手指间滑落,摔碎的声响惊动了梁间栖着的夜枭。
董卓看着颖儿俯身收拾残片的姿态,后颈雪肤在烛火中泛着珠光。
这让他想起初入洛阳的那段日子,在南宫废墟里捡到的前朝玉璧——同样完美无瑕,同样浸着前主人的血。
\"原来这盘棋...\"他喉咙里滚出浑浊的笑,腰间玉带扣随着身躯颤动叮咚作响\"是用美玉雕的棋子,浸着胭脂磨的毒。
有趣……\"
画戟的寒光突然暴涨。
董卓看见自己扭曲的倒影在戟刃上流动,那些重叠的影像里有西凉大漠的狼烟,有饮下毒酒的太后与少帝,有在郿坞地窖堆积成山的金锭。
最后所有幻象都坍缩成吕布眼底跳动的两点幽火,像极了当年在陇西雪原围猎时,那些蹲坐在尸体堆上等着分食的豺狗。
\"奉先啊...\"董卓抬手抚过戟刃,血珠顺着掌纹滚落,在青砖上绽开细小的红花。
他忽然记起五年前的那个雪夜,并州军大营的火光把天空烧成赤红色。
那时吕布的方天画戟挑着丁原的头颅,发辫上结着冰凌的头颅撞在他马前,溅起的雪沫子沾湿了紫貂大氅。
年轻武将的呼吸变得粗重,董卓闻到熟悉的马奶酒味道——那是他们得胜归来时共饮的佳酿。
但现在这气息里混入了别的东西:颖儿身上的香气,司徒府书房新裱的竹纸香,还有...王允那老东西常年佩戴的艾草香囊。
用蜀锦织了三层的奢华袍服被穿透,发出裂帛般的哀鸣。
董卓听见自己脏腑破裂的闷响,像自己在郿坞地窖随意摔碎的那坛百年醴酒。
他忽然想起那个酿酒匠人惊恐的眼睛,那双眼睛和此刻和王允闪烁的目光如出一辙。
颖儿的银簪在此时坠落,碎玉声里,他看见自己金冠上镶嵌的东珠一颗接一颗崩裂。
这样啊……
毫无疑问,自己的生命已经走到了终点。
信奉弱肉强食的自己,终究会被更为强大的人所吞噬。
\"更漏...更漏......\"
董卓最后的视线越过王允佝偻的脊背,望见窗外未央宫飞檐上栖着的夜枭振翅而起。
月光在琉璃瓦上流淌,恍惚间化作初平元年那场大雪,覆盖了北邙山下三千具禁军的尸体。
董卓的金冠重重砸向地面,描金屏风后的铜制更漏恰好咽下最后一滴水,浮箭沉到底部的瞬间,有只蜘蛛从漏刻的裂缝中仓皇逃出。
一代枭雄董卓,便死在了这寂静的府上。
第二卷,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