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此人送去万恩农庄,还是手下留情了,你到底年轻心软手慈,只是,你是如何想着要将他们的院子收回来的?要知能被赐院独住的人家,都是几代甚至可能是从陆家初始,就传下来的家生子,意义非同寻常。”语气说不上来是什么情绪,最后一句在强调,但他眼里,好似也没有多少情绪。
陆夫人听得眉头一凝,看向陈稚鱼时,都不免投去了担忧的目光。
只见她神色坦然,面对老爷也是挺直了脊背,正色道:“因为这样本就是不对的,一代人有一代人的活法,但凡这一家人像个名堂,不求他们做出多大的本事,但也不能像他们这家子一样,从根里就烂掉了。
说来,也是他们的祖辈给他们积攒下来的福气,才叫后人敢猖狂至此,儿媳觉得这样的规矩不叫规矩,反而滋生了一些人的恶。”
陆太师神色莫辨,听后只尾音上扬“哦”了一声,不知喜怒:“这么说,你是在质疑陆家这么多年的规矩了?”
陈稚鱼微默,深深地沉了口气,话都说到这个地步了,前头该铺垫的已经铺垫,有些话也就不得不说了,她心里也清楚,若是太师不愿意听,早就要斥责了,还能听到她说的这段,便不算很排斥,心里暗暗给自己打气一般,重重地点了头。
“即便是百年之家,也不能保证传承下来的规矩就一定是对的,人心易变,但知人善用,没有谁能靠着父辈的荣耀过一辈子。”
这话说得就深了,而面对与她说话的人,陈稚鱼的这话无非是另有含义。
陆太师眼眸深邃,静静地看着她。
陆太师沉浸官场几十年,早已喜怒不形于色,任谁也别想单单从他的表情就看出他的情绪,饶是再会察言观色的陈稚鱼也如是,她知道今天自己说的这番话不算聪明,在这个地方,她本可以做个哑巴,装个瞎子,可她实在不是个没知觉的无情人,生活在这里,看着人生百态,也不能说服自己去做个哑巴。
继续道:“儿媳说句大不敬的话,陆家人本质上与这些奴仆没有分别,卞婆子是陆家的奴才,陆家是皇家的奴才,陆家之所以能百年不倒,一代胜似一代,不正是因为每一代人都在拼尽全力,一步一步稳固,一步一步往上走吗?若非如此如何支撑百年?”
陆夫人瞳孔微缩,今日她的这番话,好似才叫人真正的认识她了一样,从不知她心里竟有这般沟壑,即便是在心里想,她又怎敢当着老爷的面说出来?
陆夫人左看右看,在看清老爷眼底的欣赏时,心里那点不为人知的焦急慢慢散去。
是啊,她陈稚鱼心中有沟壑,老爷又何尝不是心境宽阔之人。
“夫人,我可算是知道,为何方家兄弟一看这个姑娘,便想着来配咱们的儿子了。”
他没有夸她,只是表露出了一点欣赏的眼神,可他这番看似不是夸她的话,也还是叫陆夫人心头一惊。
“方家兄弟的眼光一向是好的。”
陈稚鱼怔怔,心本沉如死水,只等上头人发作时激起千层浪的她,在这一刻,在陆太师隐隐微笑的眼眸里,像是被投下一颗小石子,一圈又一圈的波浪,令她克制住的沉寂得到了舒缓。
“你敢想也敢做,与子挚一样,索性这个家将来也是要交在你们手上,你既有这想法,便跟着你的婆母好好的处理家事。”
至此,再无他话。
陈稚鱼离开时,都还有些轻飘飘的。
她本以为自己顺从心意,惩治了一个刁奴,回去以后少不了的要被当成靶子,被陆夫人训斥一番,却不成想,陆夫人很安静,陆太师也是连话都没多问,且言辞间都是对她处理此事的认同。
她进去回话时,其他人都在外头,自她出来,唤夏就时刻注意着她的神态。
田嬷嬷说了,少夫人这一次矫枉过正,那处置的结果虽合情合理,也着实令人解气,但到底对方的身份不普通,如今府上的老太爷和老夫人云游四海,他们留下的或许就是这些曾在他们身边伺候过的人,尤其那卞婆子,年轻的时候确实勤劳,若非如此,她在主子面前又怎会有那么大的脸面?
就连陆夫人这个做儿媳的,对这些曾在婆母身边伺候过的仆人,也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少夫人这个孙媳妇却是说罚就罚,不仅罚了,还往最狠的罚。
“姑娘……在里头,老爷和夫人可没为难您吧?”
陈稚鱼摇摇头,长舒了口气,莞尔道:“是我自大,小看了他人,能支撑起这样大的府宅,心胸又岂是一般人可以比的?”
怎么会因为卞婆子伺候过老夫人,就左右为难,任人拿捏,到底谁是那个主子?
这话说得唤夏不懂,她只担心姑娘会因孝道吃亏,复又担心着问了一句。
引得姑娘微微一笑,冲她说了句:“孝道固然重要,不是愚孝就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