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番闹剧随着月如纱的脚步声戛然而止,伴随她那独特的香气,逐渐从一楼向上蔓延,她嫌弃地用团扇轻点鼻尖,堪堪捂住,“你们两个赶紧把这个老头儿收拾了,一大早这么晦气,今天还怎么迎客!”
片刻后,屋外的走廊此起彼伏的声音接连响动,周围的几间屋子全部敞开大门,住客们一应从探看变成了好奇地注视,一股脑跑到楼梯口议论这件事情,有说年轻男子不孝顺,有说没准这个老头儿就是凶手,反正赶在限定时间内出现,干脆解禁得了。
“掌柜的,按你说的,半个时辰之内只要有人走出房门,便可视为凶手自首。”一个身高不足五尺的少年昂首阔步,从人群中站了出来,他走在前面,不卑不亢地和月如纱对视。
“在下清寒,学生在此有礼了。”
月如纱微微抬眸,一双冷酷的凤眼满含凛风,毫不客气地上下打量清寒,不过束发之纪,偏来搅弄浑水,谁给他的胆子。她眼中的不屑不减分毫,扫视过后转即收回目光,落在众人身上,话虽是对着清寒在说,但意思却明显是在说给其他人听。
“这老丈既不是主动下楼,又没有来找我承认是他所杀。小兄弟,年纪虽小,可别信口雌黄啊。”
清寒左手背在身后,右手把束带潇洒地抛在脑后,踱走两步,发出长叹:“诶,此话不对。掌柜的既然说他不是凶手,那么他便是那三名死者的家属。”
“您方才可说,半个时辰之内,若是死者的亲友,可下楼找你商议入土为安一事。看来您贵人多忘事啊。”清寒玩味地从挤成一团的住客脸上看到几分错愕,他内心的成就感又生几分,“掌柜的,这老丈年纪大了,自是见不得亲人死于非命,原想找你一同商议,没想到悲痛过度,下楼梯一时脚软,不慎滚落。这件事,自是有他人作证。”清寒双指并拢,从空中画出半圆,速度缓慢,片刻之后才将所指的方向落在老丈的儿子身上。
他信步走到年轻男子面前,眼光盛满肯定,清寒抬起头看向他,“兄台,我说得可对?”
老丈儿子眼中匆匆闪过一丝慌乱,豆大的汗珠从他额间滑落,直起的腰身逐渐佝偻,他低头看向自己的脚尖,随后又快速抬头看向清寒,顿时心生疑惑,这人到底要干什么?平白无故横插一脚,又给他安上一个莫须有的名头。感受到身后其他人注视的目光,男子脊背微颤,过往街坊的谩骂指责,如今在这一刻全数钻进他的脑海,而且就在刚刚,他亲手把父亲推下楼梯,在场肯定有不少人都看到了。
他会遭到什么对待?继续被别人戳脊梁骨,还是数不尽的唾沫星子喷向他。男子止不住地缩起脖子,眼神当中充满闪躲。
清寒却当着众人的面继续问他,“兄台,我说得,可对?”他歪着脑袋弯下腰,向上看到男子闪避的目光,啧,朽木不可雕。
见他不答,月如纱的耐心用尽,长袖挥舞甩出一条水蛇,指挥大黄二黄把尸体搬下楼自行处理。
看戏的住客摇头叹息,交头接耳忙其他事情,却突然被一声震天有力的声音惊得停下脚步。
男子直起身子,快速镇定下来,面对月如纱点了点头:“没错,掌柜的,我和家父便是这三人的亲友,方才正是我爹太过悲痛,才会一不小心摔了下去。”他向前走了两步,“我刚才心急如焚,本想带他去找大夫,没想到……”他拉着袖角擦拭抽噎的泪水,话腔里更是一把辛酸泪。
月如纱嗤笑道:“你刚才怎么不认?”
男子掀开衣袍瞬间跪下:“家父骤然离世,我不愿接受这个事实,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咚咚咚,连嗑三个响头,力道之大,额头中间渗出血珠。
清寒站在两人旁边,眼看时机成熟,转身对月如纱说道:“掌柜的,既然如此,不如您和这位兄台……我忘了,还没请教兄台尊姓大名?”
那男子抹掉眼泪,冲清寒抱拳道:“在下金不焕,家父金载延,昨夜惨遭不幸者,乃是我的伯父和他的儿子,儿媳,我们家住翠青山,久闻此地繁华,想来机遇良多,便携全家来此地谋个营生。没想到……”金不焕脑袋耷拉到地面,两行眼泪哗啦啦往外流。
清寒瞧他这副模样,内心思忖此人还算可造之才,虽反应的慢,但看来并不愚笨,三两下的功夫,不仅交代他的身世,更是连同那三个人的身世一同编造。
清寒老成做派,对于逝者已矣表示哀悼,他拍了拍金不焕的肩膀,“金兄莫急,大家有缘在此相聚,我相信掌柜的一定会查明真相,还你金家一个公道。”
金不焕鼻涕眼泪直流,眼中尽是感激,“多谢清寒小兄弟仗义相助,若是查出凶手报我心头大恨,金某定当牛做马报答诸位!”
随即又是三个响头。
月如纱在旁默默地观赏这出戏剧,她知道,其他人也知道,那三人分明和这金不焕没有半点干系,但是谁能想到,中途会杀出程咬金,如今她骑虎难下,摆了摆手对金不焕说:“既然你和他们是亲属,现在随我来,我们换个地方谈。”
“谢谢掌柜的,谢谢掌柜的!”
金不焕咣咣磕头,迅速在脸上抹了一把,忙不迭地跟在月如纱后面,走下楼梯时,他抬头向上看了一眼,正对清寒的目光。
这小子一双眼睛墨黑,猜不透他的情绪和想法,金不焕发挥他那可怜的脑容量,只能猜到这件事成之后,他从月如纱那里得到补偿,清寒肯定会向他讨要。不然他为什么在这个时间点把自己推出去,认领这份肥差。
清寒嘴角勾起意味不明的笑,冲着金不焕招手,大声喊道:“金兄节哀。”
吴期把茉莉园的门再一次关上,他啧啧摇头,同时问余千岁和擎风:“你们都看到了吧?这个叫清寒的小伙子,绝对不是省油的灯。”
余千岁手掌拍在桌面上站了起来,“管那么多干什么?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只要他不来找我们麻烦,一切事情随他去。”他看向陈槐,顿了顿说道:“走吧,该做我们的事了。”
说罢,四人按照之前的计划行动起来。余千岁搀着陈槐,小心翼翼地朝一楼走,陈槐的感知力放大之后变得更加敏感,对于这样的亲密接触感到不自在,尽管他的接受程度已经对比之前好了很多,然而时间长了,和别人肩并肩地行走,仍会觉得不太舒服。
“千岁。”陈槐停下脚步,手指轻轻在余千岁的手背拍了拍,“你不用扶着我,我自己能走。我们这样走,你的速度也会慢下来。”陈槐侧身抵着墙面,说完这话他在脑海中思索这样的处理方式是否正确,他天生没有共情能力,后期表现的一切,全部都是他从外界的交际当中学来的。
现在眼睛失明,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恢复,也有可能一辈子都会恢复不了。他刚刚被余千岁搀着从屋里出来,曾经在现生见到的那一幕清晰地在他脑海中重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