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5章 运行法则(2 / 2)

“有的人愿意这样做事,哪怕牺牲自己也甘愿往之,即便受伤惨遭折磨,也不会成为助纣为虐的帮凶。”

“收起你可怜的自尊心,你字里行间都在嘲讽这样的人,既然你当初选择了放弃,选择你认为的弃暗投明,那就不要强词夺理,讽刺贬低孤往独行的侠义人士。不是每个人都跟你一样,是个扶不上墙的软脚虾。”

吴期蔑视地看了林行一眼,“你嘲讽愚笨的我们,难道不也是在看不起当年的你吗?你若不这么自卑,也就不会仗着什么千里渊万轮组的力量,在这地下搅弄风云。说得你自己真是个不得了的人物似的。”

“切!”吴期翻起白眼,“那你好棒棒哦,我是不是要给你鼓鼓掌啊?”

稀碎的掌声,注满了吴期有力的回击。

他最看不上林行这种人了,说什么不得已,又说一些冠冕堂皇的话自视清高,其实这些全都是堂而皇之掩盖那些被打败的思想,找个看起来硬挺的说法,让这些人胆小逃离的过往更心安理得。

实际上呢,啥也不是。

吴期嘴角向下,扯出嫌恶的弧度,他这张嘴叭叭起来,偶尔毒舌能把自己也给毒死。

“说话啊,你不是挺能说吗?你继续说,我听听有什么好理由,居然能让你这种心高气傲的人,困在这破地待上三百年。”

吴期的声音,字字句句如同慢慢片肉的小刀,快刀慢割,在林行的体内碾出难受的苦痒,经久不进食的肠胃,却因吴期的话语泛起酸水,他说的每一个字,嘲讽的每一件事,都成为长指甲在黑板上用力刮过的钻心挠肝。

千里渊的汇报有误?还是他们对吴期的了解不够深彻。

他不过是个没有从警校毕业就意外身亡的年轻小伙,能有什么资深的阅历,自从吴期来到里界,所做的桩桩件件,不是为了攒积分,就是为了抽道具。

他何时有这样识人窥神的本领。

把林行千疮百孔掩藏的灵魂,一眼望穿。

林行的沉默,为吴期的开腔助长了火焰。吴期说起来便没有完,兴许是刚才脑海中出现了老丁的脸,先前老丁跟他说过的一句话,鞭辟入里地在他脑中炸开。

上学的时候,尽管老丁跟吴期解释过那句话的意思,但是吴期却没太往心里去,什么佛学禅学,又涉及哲学人生感悟,算了吧,他只有一个脑子,他不想累死它。

不过现在,此情此景,却让吴期觉得,没有什么话比老丁说的更加贴合。

“喂,小萝卜头。你在这里待了几百年,没人搭理你,脑袋肯定都固化了,你只能一遍遍强调,你认为的道理才是正确的,从而来安抚你焦躁不安的内心。我说的可有假?”吴期好整以暇。

“我有位朋友,曾经跟我说过一句禅诗。他当时做为礼物送给了我,我现在呢,把它转赠给你。”

吴期原以为晦涩的话,说起来肯定磕磕绊绊,没想到他却记得清楚。

“法法法元无法,空空空亦非空。”

踱步的脚掌停住,吴期俯下身子,“我把这话送给你当礼物,你放我走?”

林行的手指僵直难弯,如同牵线木偶一般,他嘴角微动,眼睛升起一片茫然。他比吴期领先三百年来到这里,时岁多年,外界早已换了天地。

他总角年纪,是家族当中第一个入学堂听课的人,夫子捏着花白的胡子,摇头晃脑却掷地有声。林行点名被夫子叫起,让他大声朗读从别处誊抄的诗文,看看他在课堂之外,学到了什么东西。

回忆满载过往。

林行的父亲从朝堂回来,见到他好奇发问,心生怜爱,提笔写下这首宋代词人张伯端的《西江月》,林行记得父亲那时特地强调的另一句——

有用用中无用,无功功里施功。

现在想到百年前的事情,林行喉腔压抑的鲜血喷薄而出。

怪不得吴期说他脑袋固化,他为了合理化自己的行动,不让自己后悔当初的决定,多年来持续找各种原因,为他所选的答案站脚。

然而他此时,却被一句禅诗打回原形。

“到底能不能放我走,赶紧给个话?”吴期不想跟他兵戈相见,在他眼中,小萝卜头的心理很容易看破,只要戳穿他强硬的伪装,一切都变得无懈可击。而且跟个病号对打,未免胜之不武。

“林行,就如你说。无声区有它的规则,这是里界社会中存在的,事物法则也准许无声区这样运转。千里渊和万轮组,即便它们真有寿命,可寿命也会有走到尽头的那天。你有没有想过,是你被胆怯欺骗,所以肯屈居这里百年?你在与不在,无声区的建筑始终都会天天变换,哪怕真有变换不动的那天,那也是无声区的事情,与你又何干?”

林行身后的轮椅,随着他大幅度吐血,险些难以维持让他保持站立的姿势,靠背后方支出滑轮,上下交接处自行向后曲折,挺直的木桩变成一张平躺的床,林行的白骨化达到了脖颈,小半个身子,尽是可怖的枯骨。

他准备的满腹说辞,先发制人的行动,完全在他意料之外,被吴期一一打回。

暗伤刺激得他身体寒颤,血液逆流。红丝蛛纹在他瞳孔变成不见天日的网,他仿佛看到父亲的抚摸。

他初进里界时的实力软弱,在接二连三的击溃中,“无功功里施功”的教诲,已被他抛掷脑后。接受地界管理的那刻,他心脏狂跳不安,可是内心悄然出现的一番说辞,逐渐让林行自我麻醉,他再也不是没有能力,更不会任他人宰割。

在无声区的地下,他的作用是伟大的,更是劳苦功高的,他得日日夜夜确定千里渊和万轮组的运转不出问题,即便在无光照进的黑暗地下,只要有事可做,而且这件事必须他才能做,他才觉得找到了心安的归属。

现在吴期却对他说,接受万事万物的自然法则。那他固执己见的一味坚持,又算得了什么?

一场竹篮打水的空?还是忘本自嘲的怯懦?

林行双眼闭上的那刻,他仍不知道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