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昭?\"江逾明声音嘶哑。他认出来了,这是德国驻华武官的女儿,五年前他在教会学校读书时的同学。
\"感谢上帝你还记得我。\"阮昭松了口气,转身用德语对门外喊道,\"父亲,他醒了!\"
江逾明的视线渐渐清晰。这是一间典型的欧式房间,墙纸是淡绿色的,窗户上挂着蕾丝窗帘,床头柜上摆着一盏煤油灯和一本德文版的《浮士德》。
记忆如潮水般涌回。菜市口、枪声、黑衣人...还有更早的:维新变法、沈知远被斩、师父萧野下落不明...
\"我怎么...\"
\"我父亲的手下救了你。\"阮昭递给他一杯水,\"你在发烧,说了很多胡话。一会儿中文,一会儿德文,还有...那是阿拉伯语吗?\"
江逾明摇头。那可能是会回话。他父亲萧野本是汉人,为习武改入回族,连带他也成了\"回回\"。这个身份让他在沧州拜师学艺时少了许多阻碍,却也让他的人生更加复杂。
房门打开,一个高大的德国军官走了进来。阮昭的父亲冯·克莱因上校,新任驻华武官。他用审视的目光打量着江逾明:\"年轻人,你差点让我们惹上大麻烦。\"
江逾明挣扎着要起身行礼,却被按住。
\"不必客气。我救你是因为昭昭的请求,也是因为...\"上校顿了顿,\"你在教会学校时帮过她。\"
江逾明想起那个雨天。放学时突降暴雨,他把伞给了阮昭,自己淋雨回家,结果高烧三天。没想到这件小事,竟在五年后救了自己一命。
\"谢谢。\"江逾明用纯正的德语说道,\"但我现在是个通缉犯,会连累你们。\"
上校露出惊讶的表情,显然没想到他的德语如此流利。阮昭骄傲地插话:\"江当年可是教会学校最优秀的学生,他会德语、英语、法语,还懂拉丁文呢!\"
\"有意思。\"上校摸了摸下巴,\"一个精通欧洲语言的...武术家?\"
\"家父希望我文武双全。\"江逾明苦笑道。父亲萧野送他去私塾,又让他拜沈知远为师学习西学,就是希望他能在这个剧变的时代立足。如今维新失败,师父被杀,这一切还有什么意义?
仿佛看穿他的想法,上校突然说:\"今晚我举办晋升宴会,昭昭缺个舞伴。\"
江逾明愣住了。
\"父亲!\"阮昭脸红着抗议,\"他才刚醒...\"
\"正因如此。\"上校意味深长地说,\"一个死人最需要的是新身份。不是吗,江先生?\"
天津租界的成衣店里,江逾明站在落地镜前,有些不自在地拉扯领结。纯黑的燕尾服勾勒出他挺拔的身姿,雪白的衬衫衬得他肤色越发苍白——那是失血和长期不见阳光的结果。
\"别动。\"阮昭踮起脚尖帮他调整领结,\"你穿西装真好看,像普鲁士的年轻贵族。\"
江逾明望着镜中的自己:短发、西装、锃亮的皮鞋...这与他记忆中那个持刀血战的武者形象相去甚远。维新变法失败后,镖局关门,师父逃亡,他有家不能回,如今竟要以这种面目重现世间。
\"我父亲说得对。\"阮昭轻声说,\"你需要新身份。今晚来的都是各国领事和商人,没人会想到菜市口的'死囚'就在他们中间。\"
江逾明沉默。他想起前世的女友,那个爱拉小提琴的姑娘。如果没穿越到这个时代,他们或许已经结婚生子。而现在,他成了清末的一个\"回回\",一个维新余孽,一个靠洋人庇护才能活命的逃亡者。
\"走吧。\"阮昭挽住他的手臂,\"宴会要开始了。\"
利顺德饭店的大厅灯火通明。水晶吊灯下,各国使节衣香鬓影,乐队演奏着施特劳斯的圆舞曲。江逾明端着香槟,恍惚间分不清自己身在何处。是1898年的天津?还是二十一世纪的某个酒会?
\"江,跳舞吗?\"阮昭伸出手。
他机械地接过她的手,步入舞池。华尔兹的旋律中,江逾明忽然想起沈知远临刑前的话:\"变法虽败,但种子已播下...\"
阮昭的手温暖而真实。在这个荒谬的时代,或许这就是他仅能抓住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