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奴婢不敢……”
念安睫上悬着的泪终于坠下,正落在公主鞋尖的东珠上。她忽然重重叩首:
“奴婢只是怕……怕不能在公主身边好好侍候殿下……”
破碎的气音里,满庭朱鹮突然惊飞。
念安蜷缩的影子被九枝灯投在《秦王破阵乐》谱上,杨嘉仪凝视着跪在自己身前的人,忽然想与念安第一次相见时,念安她也是这般攥着自己裙角发抖。
沈知韫看了眼杨嘉仪,自然也是猜到了她必然是想起了从前。可既然是对她起了疑心,这样的人肯定是不能继续留在身边的。
沈知韫扶起念安,他的指尖在念安腕间一触即离,袖口掠过她托着印绶的掌心,带起一阵清冷的香气。
他唇角噙着恰到好处的笑意,眼底却凝着寒霜:
“在教坊司中,拿好的你的教坊司史印,为殿下分忧解难……”
念安低垂的睫毛在眼下投落一片阴翳,她双手接过绶印腰肢弯得极低。
“奴婢……定不负驸马教诲。”
她抬眼的瞬间,眸中那点锋芒恰被檐角折射的日光映亮,又迅速湮灭在恭顺的笑意里。
沈知韫看着她捧着绶印的指尖微微发颤,像只被金丝笼困住的雀鸟,犹自不甘地扑棱着翅膀。
事已至此,她还能再说些什么呢。
念安只能再次跪下,叩谢恩情。
念安心底,却已经怨上了沈知韫。
在她看来,定是沈知韫吹了枕边风,若不是驸马暗中作梗,殿下何至于将自己丢在这教坊司?若不是他屡屡进言,殿下又怎会渐渐疏远?
她看得分明,公主那副样子犹犹豫豫的定是在回忆自己的好……
沈知韫再次看向她的眼神平静且淡漠,仿佛早看透她心底那点不甘。
这时,殿外忽然传来童伎们清越的歌声,杨嘉仪循声望过去,不得不再次感慨念安这差事做的极好。
既然已经决定,杨嘉仪定然不会再改变。
况且,有些事情她还没有弄清楚。将念安先调离身边,是最好的决定了。
杨嘉仪与沈知韫离开教坊司,念安一直跪着未起身,直到长宁公主鸾驾上摇晃的金铃声远得听不见了,她才微微动了动,这时她才发觉自己的掌心已被印绶的硌出血痕。
檐角铜铃轻晃,惊起几只新来的朱鹮。
那些鸟儿掠过她衣裳的时候,羽翼投下的影,恰似当年公主为她簪花时,落在眉间的温柔。
——————是夜·紫宸殿——————
戌时的更漏滴到第三刻,紫宸殿的鎏金的烛树忽然爆了个灯花。
皇帝从奏折堆里抬头,看着跪在龙纹地毯上的女儿——她今日特意换了件月白襦裙,发间只簪一支素银钗,倒像是许多年前那个总赖在御书房讨糖吃的小女孩。
“嘉仪,来。”
皇帝拍了拍身侧的紫檀榻,那里摆着盘未动的金乳酥,酥皮上还印着女儿最爱的海棠花纹。
“教坊司的新谱,朕听了。”
皇帝将温好的点心推到杨嘉仪面前:
“确实比之前的好上许多。”
香炉里飘出一缕青烟,模糊了父女二人的神情。杨嘉仪看着皇帝手边的茶盏,那茶盏竟然还是她及笄时献的越窑新瓷,如今已磨出了包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