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像头困兽(2 / 2)

魏墨茵送来的账册堆成小山,她朱笔勾画处,皆是前世错过的商机。

“一楼设雅座,用花梨木隔断。”她蘸墨绘出草图,“后院挖个小池养锦鲤,夏日听蝉,冬日赏雪。”

魏墨茵咬着笔杆笑:“再请两个清倌人弹曲儿,保管那些酸秀才把银子掏空。”

桑知漪笔尖顿了顿:“姐姐不怕你的世子郎君掀了铺子?”

“他敢!”魏墨茵叉腰瞪眼,“上月他生辰,我送了整套马具,花的是自个儿嫁妆银子!”

窗外忽然传来马蹄声。

谢钧钰拎着食盒翻墙而入,玄色劲装沾了满身槐花:“城西新开的酥油饼,趁热尝尝。”

桑知漪就着他手咬了一口,糖霜沾在唇边:“嗯,比东市王婆家的还香。”

魏墨茵酸溜溜道:“谢小将军好偏心,怎不给我带一份?”

“长泰侯世子正在前厅。”谢钧钰挑眉,“扛了两大箱西域葡萄酒,说是给夫人解闷。”

“当真?算他有良心!”魏墨茵故作傲娇地瘪了瘪嘴。

桑知漪掩着唇轻笑:“姐姐嘴上嫌弃,心里甜着呢。”

“谢小将军。”魏墨茵眼风扫过桑知漪袖口搭在人家臂弯的模样,“原是我没眼色,早该把桑大掌柜的还给你。”

谢钧钰撩袍落座,“魏姑娘说笑了,我不过是掌柜的跟班。”

“那正好。”桑知漪将茶盏往他跟前一推,“去把今日的茶钱结了。”

“遵命。”谢钧钰当真摸出荷包,指尖捏着银角子转圈。

阳光从雕花窗棂漏进来,给他侧脸镀了层金边,倒真像个守着掌柜的俊俏伙计。

魏墨茵瞧着这对璧人,檀木桌上映着交叠的衣袖影子,忽然想起前日看的话本子——昆仑山上的神仙眷侣约莫便是这般模样。

“北瓦新来了个皮影戏班,要不我们仨一块去瞧瞧热闹…”桑知漪话没说完,魏墨茵已经起身:“侯夫人该传晚膳了。”

她腕上翡翠镯子晃得急切,长泰侯府晨昏定省的规矩是出了名的严苛。

待人走远,谢钧钰突然凑近半尺:“我母亲最烦立规矩,新妇过门只管睡到日上三竿。”他鼻尖几乎要碰到桑知漪鬓边的绢花。

“谁问你这个?”桑知漪作势要拧他耳朵。

“自然是我同未来娘子说的。”谢钧钰笑着躲开,玄色靴尖勾住她裙角。

两人笑闹着往外走,迎面撞见掀帘进来的白怀瑾与戚隆。

“钧钰!”戚隆嗓门亮得像铜锣,待看清谢钧钰身侧的人,手里茶盏差点摔了——白怀瑾立在雕花屏风旁,像尊玉雕的煞神。

谢钧钰浑然不觉,还在显摆:“正要去看皮影戏,怀瑾可要同去?”

戚隆后颈发凉,抢着打圆场:“我们还有要事商议,你们快…”话没说完就被白怀瑾截断:“不去。”

这声冷得像三九天的冰碴子。

戚隆偷眼瞧桑知漪,见她垂眸摆弄腰间禁步,连个眼风都没往这边扫。倒是谢钧钰这木头,还乐呵呵地揽着人往外走。

雕花门帘哗啦一响,茶香里混进丝甜腻的桂花香。

戚隆盯着白怀瑾捏得发白的指节,赶紧扯开话头:“我爹非要我进翰林院。”

白怀瑾仰头饮尽杯中残茶。

前世戚隆在翰林院蹉跎八年,直到调入户部管漕运,才显出治世之才。他屈指叩着黄花梨桌面:“听我的,去户部任职。”

“当真?”戚隆眼睛瞪得溜圆,“可父亲说…”

“令尊看的是清贵,你要的是实干。”白怀瑾拎起酒壶斟满,“户部员外郎虽是从五品,但掌天下田赋户籍。上月江淮水患,圣上正愁没人理清赈灾账目。”

戚隆听得热血上涌。

他自幼跟着父亲查账,最擅从数字里揪蠹虫。前日还因算盘打得太响被翰林院掌院骂“匠气“,这会儿倒成了优势。

“怀瑾啊怀瑾!”戚隆拍着大腿直嚷,“你怎知我连做梦都在打算盘?上月兵部那笔抚恤银…”他突然噤声,讪笑着摸鼻子。这些朝堂秘辛本不该在此议论。

白怀瑾望着窗外渐暗的天色。

暮色里,谢钧钰正扶着桑知漪上马车,玄色衣袖笼着藕荷色裙裾,像护着朵娇嫩的花。

他的心,又是一阵揪着疼!

白怀瑾执壶的手背青筋暴起。

洞庭春酒液倾入盏中,溅起的水花沾湿了玄色袖口。

“够了,怀瑾!”戚隆按住第二壶酒,“前日你醉倒在回廊,袍子都叫雨浸透了。”

白玉盏砸在青石砖上。白怀瑾抬眼,眸中血丝如蛛网:“与你何干?”

戚隆想起那日暴雨中的白府。

竹榻上的人影单薄如纸,月白袍角浸着葡萄酒渍,像干涸的血。风卷着雨丝扑灭烛火时,白怀瑾忽然轻笑:“她最爱这种天气。”

“谢钧钰待桑姑娘极是上心。”戚隆硬着头皮劝,“前日也是为了她才报名参加的赛龙舟,他们肯定会成亲的…”

“哗啦——”

酒壶横扫过案几,碎瓷迸溅。

白怀瑾霍然起身,襟前酒渍蜿蜒如泪:“成亲又如何?”

戚隆骇然后退半步。

此刻的白怀瑾像头困兽,全然不似平日端方持重的模样。

“你疯了?”他压低嗓音,“那可是你好兄弟的未婚妻!”

廊外忽起惊雷。

白怀瑾盯着掌心被瓷片割破的伤口,前世洞房夜的画面与此刻重叠——桑知漪凤冠霞帔坐在喜床上,合卺酒里被他掺了迷药。

“她会回来的。”他喃喃自语,血珠滴在青砖缝隙,“只能是我的妻…”

戚隆背脊发凉。

这样的白怀瑾陌生得可怕,仿佛皮下藏着恶鬼。

瓦肆方向传来丝竹声,白怀瑾猛然推开窗。夜风裹着脂粉香扑面而来,他仿佛看见桑知漪倚在谢钧钰怀中巧笑嫣然。

“备马!”他抓起披风就要往外冲。

“你去了能如何?”戚隆死死拽住他衣袖,“让她更厌你?”

白怀瑾身形一僵。

“回家。”他甩开戚隆的手,踉踉跄跄地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