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室喧闹霎时凝住。
徐雯琴指尖掐进徐笙凤胳膊,看着众人潮水般涌向窗边那个月白身影——桑知漪正扶着青玉案起身,发间珍珠步摇都没乱半分。
“怪不得谢小将军这两日告假!”穿杏子黄襦裙的娘子抚掌,“原是要等父兄凯旋再成亲。”
众人哄笑中,晁熙彤突然扯开桑知漪的云纹袖口,露出半截羊脂玉镯:“哟,这可是谢家祖传的宝贝!”
徐雯琴看着那镯子在水精灯下泛着柔光。项源上月倒是送过她翡翠镯,可惜套上来时卡在青楼姐儿的胭脂印上。
她垂眸饮尽盏中酸梅汤,喉间泛起铁锈味。
“喜事临门,今日开销我包了。”桑知漪笑着推开晁熙彤的手,腕间银镯叮当撞在冰鉴上。
魏墨茵突然指着她腰间蹀躞带:“可别动我库房的陈年佳酿!”
镶着猫儿眼的金钥匙随她动作乱晃,倒比徐雯琴的蝴蝶簪更夺目。
香炉突然爆出个火星,徐雯琴慌忙去扶倒下的缠枝烛台。徐笙凤冷眼瞧着堂姐指尖烫出的水泡,忽然嗤笑出声。
这声笑混在满室贺喜声里,像块碎瓷片划过织锦毯。
徐雯琴望着被众人簇拥的桑知漪,看着她笑弯了眉眼的样子,胸口像堵了团浸水的棉花。
那抹挂在嘴角的冷笑,像寒冬屋檐下的冰棱子,冷得能刺人。
她实在想不明白,桑知漪到底有什么值得人喜欢的?
就凭那张漂亮脸蛋?
还是那副傻乎乎的好脾气?
难不成是夸她会做几道点心,能调几样时兴饮子?
要说琴棋书画,桑知漪连她的一根手指都比不上。可偏偏自从这丫头来到京城,自己这个素有才名的徐家小姐,倒成了无人问津的昨日黄花。
从前那些围着她转的公子贵女,如今全围在桑知漪身边打转。
最让她意难平的,是表哥白怀瑾。
多少个午后,她亲眼看见表哥在“梅煎素雪”对面的巷子口徘徊。每当桑知漪像只欢快的小雀儿奔向谢家三郎时,表哥就躲在梧桐树影里,痴痴望着那个背影,直到暮色吞没长街。
徐雯琴起初还觉得可笑——这苦情戏演给谁看呢?可渐渐地,她品出了苦涩。表哥不是不想上前,而是恐惧。
他怕桑知漪厌烦,怕惹那姑娘不快,可又管不住自己的心,只能像个影子般悄悄来去。
那些藏在暮色里的落寞,只有她看得真切。
心口像被针尖密密地扎。她那个素来冷情的表哥,竟也会为情所困至此。可转念间,又生出扭曲的快意——表哥尝到爱而不得的滋味才好呢!凭什么自己求而不得,他却能顺遂圆满?
她故意带着项源招摇过市。管他是出了名的浪荡子又如何?在旁人眼里,她永远是那个温顺听话的表妹。
是表哥劝她早日定亲,她才误入薄情郎的圈套啊。
等到被伤透心肝那日,表哥总会心疼的吧?毕竟她是姑姑生前最疼爱的姑娘,表哥总归要顾念几分旧情。
只要能离他近些,再近些,就算是虚情假意又如何?如今表哥也有了软肋,再不是刀枪不入的模样了。
望着人群中央笑靥如花的桑知漪,徐雯琴慢慢勾起唇角。且让你再得意些时日,待我拿下表哥,定要你加倍偿还。
......
大福楼二层,桑知漪和魏墨茵正在挑首饰。
临窗的八仙桌上摆满各色锦盒,金玉珠翠在晨光里泛着温润的光。
“京城这些人啊,鼻子比狗还灵。”魏墨茵拈起支点翠凤钗在鬓边比划,“卫国公府刚打了胜仗,连咱们这小铺子都跟着沾光。这几日来订饮子的,十个有八个拐着弯打听谢钧钰。”
桑知漪正对着菱花镜试耳坠,闻言指尖一颤,珍珠坠子险些掉在青砖地上。自那日城郊送别后,谢钧钰已有月余不曾来信。
北境战事吃紧,她日日盯着驿道方向,连做梦都是马蹄声。
“要我说,谢钧钰倒是个有心的。”魏墨茵从妆奁里抽出支累丝金步摇,“前日他遣人送来的银丝炭,可比咱们往年用的强百倍。听说宫里赏赐的物件里,光狐裘就有三箱。”
话音未落,楼下忽然传来喧哗。桑知漪探头望去,只见几个锦衣公子正往楼上走,为首的那个腰间佩玉叮当,可不正是项家那位出了名的纨绔?
魏墨茵脸色微变,拉着表妹就要往屏风后躲。却听珠帘哗啦一响,徐雯琴娇滴滴的嗓音已飘了进来:“项郎你看,这支金镶玉的簪子,漂不漂亮?”
桑知漪僵在原地。她看见徐雯琴半个身子都快挂在项源臂弯里,裙裾扫过门槛时,露出一截绣着并蒂莲的茜色裙边。
那莲花针脚细密,分明是白怀瑾最爱的纹样。
“这不是桑姑娘么?”徐雯琴故作惊讶地掩唇,“好巧呀,项郎非要给我添置首饰,说是…”她突然红了脸,指尖在项源胸口画圈,“说是下聘时要让我风风光光的。”
项源顺势搂住美人纤腰,目光却黏在桑知漪身上:“桑姑娘若是不嫌弃,改日也来喝杯喜酒?听说谢钧钰不日就要提亲,到时候双喜临门,岂不妙哉?”
“项公子慎言。”魏墨茵将表妹护在身后,“女儿家的婚事,岂是能拿来玩笑的?”
徐雯琴倚在项源肩头吃吃地笑:“表姐莫恼,项郎就是爱说笑。不过…”她忽然凑近桑知漪耳畔,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道:“你说表哥此刻若是在场,会更心疼谁呢?”
桑知漪闻到她身上淡淡的沉水香。这香气她再熟悉不过——上个月白怀瑾生辰,徐雯琴送来的贺礼里,就有一匣这样的香料。
她懒得搭理二人,牵着表姐转身就走了。
金丝楠木窗棂透进的光影里,桑知漪的护甲划过锦盒边沿。
大福楼二层的熏香袅袅升起,她听着楼下贵妇们的恭维声,指尖无意识摩挲着翡翠镯子——自从卫国公谢文渊班师回朝,这些逢迎便如附骨之疽般缠上来。
“姑娘看这对如何?”女侍捧着托盘上前,云纹掩鬓上的红宝石晃得魏墨茵眯起眼:“老气横秋的,倒适合我娘那个岁数。”
桑知漪轻笑出声,鬓间步摇随动作轻晃:“正巧备给母亲与姨母的生辰礼。”
她眼角瞥见楼下来往的华盖马车,忽觉那朱红顶子像极了边关血染的残阳。
魏墨茵佯怒去拧她手臂:“小没良心的,上回我娘还念叨你比亲闺女贴心!”忽又压低声音,“听说谢钧钰昨夜又策马闯了宵禁?”
桑知漪手一抖,茶汤泼湿了袖口绣的海棠。自从卫国公府加封河内之地,谢钧钰便三天两头惹出事端。前日当街鞭打礼部侍郎之子,昨日又纵马踏碎贡品,偏偏圣上总轻飘飘一句“少年意气”便揭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