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捻着佛珠直笑:“这孩子随了谁?”
她唇角微扬,露出一抹戏谑的笑意,“为何偏要紧盯着这一位不放呢?苏家的老夫人,向来是个让人头疼的角色。”
鹿鼎季却依然保持着他那超然的姿态,轻描淡写地回应了一声,“寒儿的心思确实多变莫测。”
这个孩子,确实让人心生爱怜,但同时也是一种甜蜜的负担。
鹿皇后与鹿鼎季这对姐弟俩,容貌相似得令人惊叹,都散发着一种高贵而典雅的气质。
然而,鹿鼎季的气质中更蕴含着一种温和与宁静,他的一举一动都透露出一种温文尔雅的气质,仿佛他的情感波动都被他那总是洋溢着温和笑容的面容所掩饰,让人难以窥见其真实的内心世界。
鹿皇后指尖拨弄着翡翠十八子手串,目光落在下首端坐的胞弟身上。
青玉砖映着窗棂透进的碎光,将他云纹锦袍上的银线暗绣照得时隐时现。
“怎么想起来,叫我帮着一间叫做‘梅煎素雪’的香饮铺子说话?”她忽然开口,腕间碧玺珠串碰出清脆响动。
鹿鼎季正用茶盖撇去浮沫,闻言手腕微顿。
茶盏搁在紫檀几上时,袖口云气纹恰巧遮住左手拇指的白玉指环。那寸许宽的玉环泛着羊脂光泽,倒比御赐的翡翠扳指更衬他骨节分明的手。
“还个人情而已。”他声线清越如碎玉投盘,偏又带着世家公子的疏离。
鹿皇后盯着他低垂的眉睫,忽然想起幼弟七岁时将受伤的雪鸮藏在书箱里。那时他也是这般神色淡淡地说“捡了只破风筝“,可每日偷偷用鲜肉喂养。
“寒儿说那铺子的东家是个大家闺秀。”她故意将茶盏往案几重重一放,盏托与青瓷相撞的声响惊飞檐下雀鸟,“桑家姑娘若合你心意,不如上门提亲?”
“阿姐。”鹿鼎季忽然抬眸,眼底似有碎冰浮动,“她该配个清净人家。”
殿内熏笼腾起龙涎香雾,将皇后喉间酸涩熏得更重。
“晋王渐长,总要替他筹谋。”鹿鼎季话锋陡转,广袖拂过案几时带起沉香余韵,“都察院新晋的白怀瑾,已查出漕运亏空与瑞王府的干系。”
鹿皇后心头一跳。前日睿王世子刚送来十斛南海珍珠,说是给晋王练字用的砑光笺做衬。她攥紧手串上冰凉的翡翠佛头:“浔儿平日最敬重你这个舅舅。”
“正月十五崇文阁走水,烧的是江南春汛的折子。”鹿鼎季指尖轻点茶盏,水痕在紫檀木上晕开深色痕迹,“白怀瑾三日内便查出火油来自西市胡商。”
殿外忽起寒风,卷着细雪扑在茜纱窗上。
皇后看着胞弟被雪光映得愈发清冷的面容,恍然惊觉他眼角已有了细纹。当年抱着雪鸮说“破风筝“的孩子,如今连关心人都要绕着九曲回廊。
“你总该...…”她话音未落便被截断。
“护国公府三百七十六口人。”鹿鼎季起身时带落几片茉莉香片,雪青官袍在光影中泛起流水纹,“上月庄子上有佃户为争水渠械斗,用的竟是军中淘汰的弩机。”
皇后盯着他腰间墨玉禁步,想起禁军统领前日递的折子。
那上面说京郊流民中混着北狄探子,而流民聚集处恰有晋王府的粥棚。
“桑姑娘的梅煎饮能治春燥。”鹿鼎季行至殿门又驻足,望着庭中覆雪的老梅,“昨日太医院说,太后咳疾又犯了。”
朱漆门扉开合间,寒风卷着雪粒子扑进来。
皇后望着案几上渐渐冷透的茶汤,忽然想起那个雪鸮的故事结局——小鼎季亲手放飞养好的鸟儿,却在它爪上系了银铃铛。
“去查查‘梅煎素雪’往各府送的帖子。”她突然对心腹宫女吩咐,“尤其是东宫的。”
……
白怀瑾近日学了个新招数——这得归功于总往桑夫人跟前献殷勤的蔺仲晏。
既然有人能围着未来丈母娘转,他为何不能与未来老丈人套近乎?
这日揣着新得的《松雪斋帖》往桑府书房去,隔着老远就听见桑凌珣在吟诵新作。
“先生这首《雪霁赋》,颇有谢朓'余霞散成绮'的意境。”白怀瑾立在廊下听完,适时递上茶盏。
他虽不擅诗词,但胜在深谙人心,三两句便说得桑凌珣捋须而笑。
不过旬日,桑家书房便成了两人论道之所。
这日桑凌珣特意唤来长子,将案头堆着的诗稿往前一推:“为父近来可有进益?”
桑知胤随手翻了两页,墨迹未干的《咏竹》诗上还沾着茶渍:“儿子实在看不出精进之处。”
这话戳了文人的肺管子。桑凌珣抓起镇纸敲得案几咚咚响:“难怪人家是探花郎,你连二甲头名都够不着!”
腊月廿三,桑凌珣邀白怀瑾赴城南雅集。
白怀瑾本要推辞,忽想起什么似的问道:“可是在清漪园?”得到肯定答复后,眼底掠过一丝笑意。
此刻,梅林深处,桑知漪正踮脚摘取枝头积雪。天青襦裙扫过满地碎琼,怀里捧着的陶罐已盛了七分满——这是要用来煮“寒梅饮”的。
自打得了皇后青睐,“梅煎素雪”的订单如雪片般飞来。桑知漪这些日子忙着试新方子,鼻尖总沾着各色香料,倒把生辰礼的事忘了个干净。
直到看见廊下拴着的小马驹,她才想起谢钧钰月前寄来的信。
那信笺被炭火烘得发脆,展开时簌簌落下一片枯叶,北境的风沙味扑面而来。
“......营中炊饭总夹着砂砾,倒想起姑娘煮的杏仁茶。前日猎得白狐,毛色极好,已着人硝制...…”桑知漪指尖抚过“生辰”二字,墨迹已有些晕开。算算日子,这信竟在路上走了月余。
最末一页画着歪歪扭扭的梅枝,旁边注着“北地无梅”。桑知漪将信笺按在胸口,怅然若失。
信中每一行字句都如细水长流,她能细腻地察觉到,字里行间透露出的谢钧钰变得更加成熟稳重。曾经洋溢在他身上的那份无忧无虑、阳光般的朝气已逐渐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为深沉的坚韧力量。
唯一恒久不变的,是他那如春风般的细腻体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