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满地狼藉也不多问,只附耳低语:“小姐,白公子来了。”
蒋圆圆瞳孔猛地收缩。记忆如潮水漫涌——秋阳穿透银杏林,月白锦袍的青年策马而来,金丝云纹皂靴将贺胤捷踹出丈余。
那时他逆光而立,腰间玉珏叮咚,宛若神兵天降。
“快取那件海棠红织金褙子来!”蒋圆圆忽地起身,踉跄着扑向妆台,“还有前日新打的点翠步摇。”
柒月忙扶住她发颤的身子:“白公子说他就在前殿候着。”
铜镜映出女子凌乱的云鬓,蒋圆圆抓起玉梳狠狠扯动发尾:“他既肯来,必是信我的!”话音未落,前殿又传来贺胤捷杀猪般的嚎叫:
“父亲要打便打,只是儿子实难咽下这口恶气!那蒋氏女分明早有预谋,否则怎会偏在此时晕厥?”
蒋圆圆手中玉梳“咔“地断成两截。她盯着镜中自己扭曲的面容,忽地放声大笑:“好!好得很!且让那蠢货嚷破天去,待我见了白公子,自有人替我撑腰!”
柒月捧着妆奁的手微微发抖。
菱花镜里,自家小姐染着丹蔻的指尖正死死抠进檀木妆台,留下五道狰狞划痕。
……
前殿里,贺麟打儿子打得手都酸了。贺胤捷该喊的冤、该泼的脏水也都嚷了个遍,回头圣上与娘娘问起来,总归能圆过去。
说白了就是年轻男女私会那点破事,靖远侯府虽不及当年显赫,配蒋家倒也不算高攀,至多让胤捷委屈些,把这丫头娶进门罢了。
白怀瑾跨进门槛时,贺麟正背对着门喘气。
倒是贺胤捷眼尖,跟耗子见了猫似的,“嗖”地躲到父亲背后——林子里那记窝心脚,踹得他到现在还直不起腰。
“白大人。”
贺麟转身作揖,脸上堆着笑:“本侯记得白大人此番并未随驾?怎的忽然到行宫来?”
白怀瑾玄色官袍上沾着夜露,眉眼浸在烛火阴影里,淡淡道:“都察院有要务禀报太子。”
这话说得轻飘飘,却让贺麟后颈发凉。
虽说白怀瑾如今只是五品佥都御史,可上月沧州知州被他一纸弹劾折子送进诏狱,连带着拔出萝卜带出泥,整个江南官场都跟着抖三抖。
若非秋狝耽搁,这会子早该升迁了。
贺麟这武宁侯听着威风,实则全靠尚了临川公主才得爵位。面对这等实权新贵,气势先矮三分。
“白大人来得正好。”贺麟干笑两声,“犬子与蒋家小姐闹了些误会,您给评评理?”
白怀瑾眼皮微抬。
烛光在他清俊面容上跳跃,嘴角分明噙着笑,眼底却凝着冰碴子。贺麟被这眼神刺得心头一跳,正想推儿子出来哭嚎两声,内殿突然传来脚步声。
蒋圆圆扶着侍女跌跌撞撞冲出来,发髻散了大半,见到白怀瑾顿时眼睛发亮:“白公子!”
她扑到白怀瑾身侧,眼泪珠子断了线似的往下掉:“我是遭人算计的!那贺胤捷满口胡吣,您千万要信我!”
染着蔻丹的指甲死死掐进掌心,在男人雪白衣袖上留下道红痕。
要说蒋圆圆此刻也是昏了头。满京城谁不知白怀瑾是块捂不热的寒玉?去年他青梅竹马的表妹徐雯琴拦轿示爱,被他当街用《女戒》训得掩面而逃。
可眼下顾不得这许多了。
蒋圆圆痴痴望着眼前人。月白锦袍衬得他愈发清贵,眉目如画,连垂眸时睫毛在眼下投的影都恰到好处。
这般谪仙似的人物,总不会像贺家父子那般糟践人罢?
“你说有人害你?”
白怀瑾嗓音清泠,却在寂静大殿激起千层浪。蒋圆圆拼命点头:“若非遭人下药,我怎会对那腌臜货色投怀送抱...…”话未说完已泣不成声。
“放你娘的屁!”贺胤捷蹦出来,指着她鼻子骂:“就你这搓衣板身段,脱光了小爷都懒得瞧!老子在银杏树下等相好等得好好的,你倒好,扑上来又啃又咬,怕不是窑子里偷学的本事?”
“你!你血口喷人!”
蒋圆圆眼前发黑,尤其见白怀瑾蹙起眉,更是急火攻心。镶宝石的护甲“咔”地折断在掌心,鲜血顺着指缝往下淌。
白怀瑾忽然抬手。
他指尖捏着方素帕,轻轻按在蒋圆圆流血的手心。这个动作惊得满殿人都瞪圆了眼,连贺麟都忍不住“咦”了声。
白怀瑾月白锦袍上银线暗纹浮动,眸光如淬冰的刀刃直直盯着蒋圆圆:“是谁害你?”
蒋圆圆朱唇微启,舌尖抵着齿关就要吐出那个名字:“桑——”
“你且想清楚。”青年指尖轻叩紫檀案几,玉石扳指与木纹相击发出脆响,“是谁,害了你。”
尾音在暖阁中盘旋,惊得香炉青烟一颤。
蒋圆圆混沌的脑中划过清明——宴席设在楚澜祺的清和殿,桑知漪不过四品小官之女,岂能越过公主在御宴动手脚?更遑论那疯妇楚澜曦会无条件袒护桑知漪!
“是紫嫣公主!”蒋圆圆突然抓住白怀瑾袖摆,丹蔻染红的指甲几乎掐进云锦纹路,“她给我下的药!”
廊外忽传来重物坠地声,原是贺胤捷撞翻了青玉花樽。
这纨绔世子此刻竟露出劫后余生的狂喜:“苍天有眼!本世子果真是清白...…”
话音未落,十二扇朱漆殿门轰然洞开。
楚澜祺绛红蹙金宫装挟着秋寒闯入,鬓间九凤衔珠步摇剧烈摇晃:“蒋圆圆!你胆敢污蔑皇室!”
众人仓皇跪拜间,帝后銮驾已至殿前。
皇帝玄色龙纹常服沾着草屑,显是刚从围场赶来:“闹够没有?”
武宁侯膝行上前:“臣教子无方。”
“说重点。”皇帝揉着眉心打断,目光掠过满地狼藉,最终停在白怀瑾身上,“怀瑾,你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