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望着长子发青的唇色,忙道:“允卿管着六宫已是千头万绪,还惦记我这老婆子。你身子骨要紧,寿宴交给二房邹氏操办便是。”
鹿鼎季刚要应声,喉间突然涌起痒意。他攥紧扶手强忍咳嗽,额角青筋都暴起来。
太夫人急得直起身:“这咳疾怎不见好?定是底下人伺候不周!”
“母亲莫急。”鹿鼎季缓过气来,笑着摆手,“太医开的方子吃着呢,比前些日子好多了。”
抬眼瞥见儿子站在珠帘下,忙招手:“寒儿怎杵在那儿?”
鹿寒慢吞吞挪过来,眼眶还泛着红。太夫人最见不得孙子受委屈,搂着人连声追问。
少年却把脸埋进祖母肩头,死活不肯开口——方才他偶然得知父亲与自己竟不是这世间主角,那份骄傲碎得七零八落,偏又羞于启齿。
鹿鼎季倒不追问。男孩子受些挫折未尝不好,只当是历练。正要岔开话头,却听儿子瓮声瓮气道:“阿爹病愈后定要勤练体魄,您还年轻,万不能被那些后生比下去。”
“什么后生?”鹿鼎季一怔。
“就...就是年轻力壮的!”鹿寒想起桑知漪身边那些英武侍卫,腮帮子鼓得像塞了核桃。
鹿鼎季只当小儿胡言,笑着揉他发顶。
......
白怀瑾回府时已是月上中天。
想起桑知漪说“对你们都没心思”时挑眉的娇态,唇角不觉勾起苦笑。可转念又忆起她鲜活灵动的模样,心底竟泛起甜——比起前世那个枯槁的桑知漪,如今这朵带刺的玫瑰更教人移不开眼。
他在书房批完最后一份公文。
章家父子的事要吊着办,既能显手段,又能借着商议进展多见见她。待搁下笔时,更漏已敲过三更。
许是念想太深,这夜竟做了个荒唐梦。
梦里回到大婚那日。
他下值特意绕道西市,买回她最爱的滴酥鲍螺。新妇明明馋得直咽口水,偏要端着架子只尝一个。他故意逗她,推搡间双双跌进锦被里。
杏眼蒙着水雾,藕臂上碧玉镯子晃晃悠悠。她身上甜香混着酥酪气息,勾得人喉头发紧。他俯身衔住那瓣朱唇,将蜜糖般的酥酪渡过去。
听她娇滴滴唤“夫君”,听她问“咱们会一直这样好么”,梦里答得斩钉截铁。
醒来时帐顶蟠龙纹在晨光里泛金,枕畔却空荡荡的。
白怀瑾盯着掌心纹路,那里仿佛还残留着她腕间温软。
明明是美梦,偏教人怅然若失,在床沿呆坐许久才唤人更衣。
白怀瑾上辈子就收拾过章洪磊父子,这回再做起来更是得心应手。
西魏国盐铁买卖全归朝廷管,户部侍郎章洪磊手里攥着全国盐税大权。
盐引买卖利润惊人,商人买盐引时经常行贿,章洪磊这些年没少捞油水。他敢这么干,全仗着背后有晋王撑腰。
这日白怀瑾专程求见太子,把这事儿捅到了楚玉衡跟前。
不过他把桑凌珣那段隐去没说——桑家公子是光明磊落的读书人,不该卷进这些官场争斗里。
太子自打上次卫国公府的事就对白怀瑾另眼相看。那时正是白怀瑾提议往东陵查探军情,又把西境行台往北调,这才及时救了被围困的谢家军。
皇帝为此对太子大加赞赏,连平日风头最盛的晋王都暂时被压了下去。
盐铁可是朝廷的钱袋子,本朝明令禁止私贩。要是真能查出晋王掺和盐税的事,就算父皇再偏爱这个弟弟,御史台那帮人也不会坐视不管。
到时候,自己这太子之位就稳当了。
楚玉衡越想越高兴,上前两步拍着白怀瑾肩膀:“你尽管放手去查,需要什么直接跟孤说。”这位太子看着温和,却不是糊涂人,紧接着又补了句:“要是真能扳倒晋王,都察院右都御史的位子非你莫属。”
右都御史可是正二品大员,都察院二把手。要真是个刚满二十的年轻人听见这话,怕是早激动得找不着北了。
可白怀瑾是当过首辅的人,上辈子什么阵仗没见过?面上也就眼波微微动了动,规规矩矩行了个礼:“臣定当尽心竭力。”
他这副不骄不躁的模样倒让太子更看重了。等从东宫出来,白怀瑾脸上最后那点波动也消失得干干净净。
要说伴君之道,他上辈子可是吃透了。原本没打算这么早动章洪磊——这老东西是晋王的钱袋子,又是户部实权人物,自己现在根基尚浅,贸然出手不是上策。
再说皇帝身体硬朗,要是把晋王党打得太狠,搞不好皇帝为了制衡又要给太子使绊子。
可那天在茶楼撞见章炆欺负他未来岳父,前世的旧恨全涌上来。
白怀瑾做事向来步步为营,最烦节外生枝,但有些人有些事,不是靠算计就能忍得住的。
不过要办事也得会说话。白怀瑾还记得上辈子岳父刚出事时,桑知漪趴在他怀里哭:“你说天理何在?坏人逍遥快活,好人反倒要忍气吞声。老天爷要是有眼,就该让章炆也尝尝我爹受的罪!”
傻姑娘,这世道哪有什么天理?从来都是谁拳头硬谁说了算。当时他摸着小姑娘单薄的脊背轻声哄:“会有报应的。”天道不报他来报,后来才有了章炆争风吃醋被打瘫在床的事。
可桑知漪到死都以为是老天开眼,压根不知道是他动的手。
上辈子吃亏就吃亏在不爱说话,这回白怀瑾学乖了,隔三差五就往桑家跑,把查案进展一五一十说给未来岳父听。
刚开始桑凌珣还感激不尽,时间一长就坐不住了。
这日送走白怀瑾,桑凌珣在书房直转圈,转头跟夫人嘀咕:“你说怀瑾总来报信,是不是在暗示什么?”
柳夫人比丈夫通晓人情,忙点头:“查案怕是要使银子?毕竟是户部侍郎的公子。要不明天备些厚礼,让知胤送过去?”
“是这个理。”桑凌珣摸着胡子应了,心里却犯嘀咕:原以为是个正直后生,没想到也是个会打算盘的。
外头日头西斜,白怀瑾坐在回府的马车里闭目养神。车帘被风掀起一角,正巧看见街边卖糖葫芦的老汉。
忽然想起前世桑知漪总爱偷溜出来买零嘴,被发现了就眨巴着眼睛说“最后一口”,结果糖渣子沾了满手。
指尖在膝头轻轻叩了两下,白怀瑾嘴角泛起笑意。
这辈子的糖葫芦,定要让她堂堂正正坐在府里吃个够!
于是,当桑知胤第二次踏入白怀瑾的门槛,他带来了一辆满载着珍宝的马车,车上堆满了更加昂贵和令人瞩目的礼品,甚至还包括了一箱闪耀着银光的银锭。
白怀瑾不由自主地瞪大了双眼,震惊得如同石雕般呆立当场,半晌,都未能从这意外的惊喜中恢复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