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愈深。
南营帅帐,孤灯不灭。
夜风鼓动营旗,发出断帆裂帛的低响,仿若将息之兵在无声呜咽。
铜炉微响,火灰细落。
营门之外,两名亲兵沉默守立,却频频对望,神色微紧。
“他已经在里面坐了两个时辰。”
“你听……又在念人名了。”
“是那本旧册子?”
另一人点头,压低嗓音:“将军每次念到‘曹弘’那一页,手就抖。”
帐内,姜鸣铸坐在主案之后,身披旧甲,甲面上仍有泥尘与裂痕,仿若老虎皮开,伤未愈,神犹在。
他以铜钳取出一缕火灰,抹在甲缝之间,一道一道,如为旧伤添灰血。
不是遮羞,而是提醒——此甲曾负千军,血未冷,心不灭。
案上那本将卒名簿早已翻至末页,纸页斑驳。他一页页翻,眼中有风雪欲落。
“邱晋……战死于枫岭。”
“贺英……断腿未归。”
“曹弘……粮尽自缢。”
他声音初哽,终冷,如刀划锈铁。
指尖紧扣,指节泛白,他闭上眼,一句低语从牙缝间挤出:
“他们不信我……可我若再信人,才是真死。”
他起身,目光落在军图中段轲的驻军圈。
营线如网,血线交错,烛火照着图面,却映出一只黑兽伏踞其中。
“段轲……确实救过我。”
“也确实,吞过粮。”
他语气如斩,“若我此刻犹疑,他明日便能以帅旗为薪,点一场‘换帅之火’。”
外帐一声帘动。
曹彰未现,却有人影在帘后默站片刻。
姜鸣铸不回头,只低声道:“你若来晚一步,我杀你。”
——
曹彰缓步入帐,素袍微湿,鬓角藏雪,眼神沉稳如山中冷松。
他看了姜鸣铸一眼,不再多礼,径直开口:
“若我不来,大帅明早恐怕就死了。”
帐中静寂如墓,两人之间无声雷霆。
姜鸣铸没有回答,只用食指将一枚铜印从袖中推出,啪一声落在军案上。
“内营隐印。”
“本是留给副帅之物。”
“今晚不必再传令。”
他语气冰冷:“他若来,我就让他——来得太早,走得太晚。”
曹彰坐下,目光落在那枚铜印上。
须臾,姜鸣铸轻声问道:
“你确认……他真要杀我?”
曹颔首:“沈白入伏,胡泽已倒,陆拙与商雍借查仓之名,主调南东两门。段轲布阵四方,只等你亮灯。”
“若你熄灯,他疑你设伏;若你不熄,他信你已困。”
“他不在赌你知与不知,只在赌你……还敢不敢拿刀。”
姜鸣铸眉眼未动,只吐气如冷。
“他把我当一盏烛,风一吹,就灭。”
他拇指轻轻推过那枚断笔,铜炉火灰一震,像被心跳惊动。
“今夜,我便做他那风。”
——
帐帘再启,萧然与慕容冰步入,未言,未礼,径直落座。
三人围案,四角无缺。
姜缓缓起身,望着他们,似沉默了一瞬,又像在等什么。
火光照在三人面上,大帅、医者、废太子,竟无一人带笑。
“若我点灯,他动。”
“若我设伏,他疑。”
“但若我……再躲?”
他嗤笑一声。
“那这一营——永远不会再有人认我是大帅。”
萧然淡声接道:“所以我们要把他请进来。”
“让他以为,这是他斩帅之夜——却不知,他这是自寻死路。”
慕容冰却开口了,语气缓慢,但冷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