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朔风营换了一代又一代校尉,却只有一个名字,那就是代表霍去病的朔风!
而朔风营,是被汉家女儿们哺育的,几代女子从中原、从河东、从关中甚至从江南远道而来,或因官配,或因发卖。从新娘到寡妇,再从寡妇到新娘,不断重复着双重身份。
我的男人就埋在这片群山的尽头,那里叫白狼山。可他的女人还在苦苦挣扎,为了能活着看到青丝变成白发。
“想什么呢?”霍衍在身后问。
我转过身,他拎着酒囊,身姿挺拔,那张俊脸比月亮还皎洁。
“没什么。”我转回头,继续看着谷底群群篝火。
男人们在行酒令,快活地几乎忘掉昨日还在拼死拼活。
“长安城的灞桥柳下,开满了芍药花。”他给嗓子里灌了一口酒。
“你想说什么?”我蓦然回头,灞桥的芍药花,那是深埋在内心深处的痛,他却要血淋淋地撕开。
“没什么,不过是往年这个时候,总是要去看的。”他嘴角噙着笑意。
“霍军侯,想必该知道,军中调戏同僚妻女,是死罪吧?”我厉声说道。
“哦!说起死,短短几日,我似乎死几次了吧?”他嗤笑一声,死,对他这样的人和吃饭还有什么区别?
我无言以对,转过头不想再看他。
“怎么,费那么大劲把我救活,”他步履轻巧,信步走到我身后,“只是为了这样冷落我么?”
“你要是不乐意,跳下去。”我指了指这座箭垛,“就两清了。”我不讲道理地说。
他执拗地把我扳过来,硬强着让我看他。
“我知道你喜欢我,可你干嘛要这样?”他声音突然撕裂。
“军侯大人怕是发意症吧,”我被他握得发疼,讥讽道,“同僚为国而战,我救了他,就该以身相许么?”
他有些失控,“可我明明能感觉到你……”
“嚷!你可劲嚷嚷……”我打断他,“最好让整个朔风营都听见。”我胸脯剧烈起伏,“声音小半分,你不跳,我跳!”
霍衍压低声音,“司马大人去了白狼山,你告诉我,去干什么!”他几乎是压抑着自己,仿佛不小心就会爆发。可这让我怕了,我就是在这儿,亲眼看着郭孝率领亲兵星夜离去的。他真的不在,这该死的,偏偏这时候发酒疯。
“不管你事……”我声音都颤栗起来。
“不会是为了‘出妾’吧?”他一把将我托举起来,搁在靠里边的地方。
“放开!我叫人了。”我拼命挣扎,可对他来说,无异于小母鸡啄米。
霍衍俊俏的五官在月光下棱角分明,面庞却柔和地像女子。这张脸要是在现实会迷死人,他身上的羽林郎铠甲让人几乎就要崩溃。
呼吸急促,心跳得难以抑制。
我按压着最后一线清明,喘息着对他说,“给,给你最后的机会!”我心慌地几乎说不出话,“军候大人,离开此地。”
此刻,眼泪已经难以遏制,它们夺眶而出。不管我是多么不情愿,让泪水打湿他胸前的银甲束带。可是,泪流满面就是他眼中的我。
“告诉我,我就在你心里,是么?”他哑着嗓子,压抑着声音。
这句话像是兜头一棒,我彻底崩溃了。泪水倾泻而下,无数个夜晚躲藏的情绪骤然释放。“亲爱的……”我仰起脸让他看清些,这就是那个无时无刻不想他的女人,“我的爱人。”满眼泪水等到此刻已然泛滥,随它,流给你看,“求你,我撑不下去了。”
霍衍环着我的手臂骤然缩紧,好喜欢你,“若清月在世间多活一刻,只为你,”我把自己揉进那副胸甲,冰凉,不,火热!它已被我暖热,这是少女时代就梦想的时刻。
“爱清月,清月快死了,就要死了……”我忍不住地哭。
霍衍被我彻底点燃,他一把将我横抱而起。
我搂住他脖颈处,军盔在仰头时跌落,柔顺的青丝如流云般散开。“我的爱人,爱我,别把我扔在凉州,我害怕……”霍衍抱着我一步步走下台阶。
“不怕,有我呢。”他在我耳边轻轻呢喃,就像在灞桥时那样。
就在他抱着我走进房间的那一瞬间,我疯了,“琚君……让我为你去死……”
一切霎时沉寂,只有我的眼泪一颗颗滴落在地,发出噗噗的声音。
霍衍愣住了,他呆呆地看着我。
很久,我们俩都愣了。
他轻轻放下我,如同放下一件价值连城的花瓶。
霍衍一步步后退,然后疯了似的夺门而出。
我,我就知道,是这个结局。
王棱,王琚君。你是魔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