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向西是关陇道,这条路我走过三次,可从没一个人走过雪路。
出了陈仓以后,平缓的谷地驿道变成了盘山路,只好弃车。有一段甚至只能牵马而行。
这一段是关陇道最难走的路段,而且一路没有客栈,都是荒山野岭。眼看就要日暮,苍山远眺,有处人家。
我牵着马,踏雪走向那家柴门。
嘭嘭!
开门的是一老者,杵着鸠杖。
我掀开大氅皮帽,露出发髻。
“老天爷,是个娘子!”老者很惊讶,他从没见过关陇道上有孤身女子行走的,忙邀请我进屋烤火。
“家里没别的人?”我问。
这老者真有唐诗里写的天寒白屋贫的即视感。
老者往炉子里添柴禾。
“没了,都死了。”
没法接话岔,这大荒之地,一个孤老头子,也不知道怎么过活。
“那您是,嗯,种地为生?”
这老头就这一间破房子,一张土炕,上面铺着破席子和被子。
这也没法借宿啊。
烤一会儿火,喝口热水,还得走。
“老胳膊老腿的,种不动了!”老头在炉子上撒了一把粟米。看这样子,是给我的招待。
我在炉火边上放了十两银子。
老头摇摇头,“官府月月派粮,月月有肉。要银子没用。”他一推,没要。
我还头一次碰上给银子不要的。
要说不说,大汉朝养老那是国策,哪朝哪代也没法跟大汉朝比。那老头手里的鸠杖,在华夏几千年独一份,官府发的,养老凭证。
我想起马背上还有个酒囊,乐了。忙跑出去给老者取来。
我不信大汉朝管粮管肉,还管酒?
这下老头比看见银子高兴。
喝两口酒,老头打开话匣子。
“你这娘子不简单!”老头评价我。
“嗯,就因为我一个人走关陇道?”
“那不是。”老头抓起粟米递给我,“小娘子身上有杀气!”
我差点笑了,接过老头的烤粟米,丢嘴里当馋嘴儿。
“您老还知道杀气……”
老头伸手搂过他的鸠杖,顺手这么一劈,“老了,没了火气,可眼睛不瞎。”
说着,乐呵呵饮酒。
我的娘诶,朔风刀法!
只有朔风刀法才从肩膀后面发力,那是骑兵冲阵的起手式,马上出刀。
这是遇到真神了?
仓啷一声,赵五的刀,出鞘。
朔风刀,我比划出第一式,朔风起。没敢招呼刀哥,怕将老头的土坯屋给掀喽。
老头一口酒喷在火炉子上,轰,火势一冲。
“朔风刀法?”
老头腰也不弯了,气也不喘了!
两眼放光!
这老头才不简单。
两个猎人在丛林里相遇,各自被对方吓了一跳。
我轻轻敲着胸脯,行了个军礼。“老人家,听过朔风营没?”
老头精神一振。
“朔风营,甲字曲,百将李煌!”声音都变调了。
我亲娘!真是大神!
“那啥,我男人叫郭孝,眼下正带着朔风营征战居延海,嗯,我是他小妾。魏娘子。”
我也扭捏着自我介绍。
当然,我也只能这么讲啊,难道给他解释我其实另有隐秘云云,那不神经病才怪。
老头嗯嗯两声,“久闻大名!”
我抿嘴一乐,您瞎客气什么,明明没听过,还得客气一番。
继续聊,这不就有聊的了么!
这老头原来是百将,可在一次征战里全屯覆没,就活着他一个,还残废了。没法子。办个荣归故里,回乡了。
这一晃,三十多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