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阳总督府 · 内厅】
晨光微启,院内竹影轻摇,檐下鸽声尚未止歇。
丹阳春雾笼罩天光,白茫茫一片,天地未分明。
魏峥嶷披衣起身,未唤仆从,自持温茶,缓步入厅。
案上,一封天都驿报静静躺着,朱封未拆,封蜡带霜,字迹尚新。
他轻启封口,只一句:
“魏世钧,调京任户部右司郎中。”
短短数语,却如铁钩划心。
他怔了片刻,手中的茶微微晃动。
世钧,是他嫡子,也是魏家的稳脚之一。
如今能调户部,本应是喜事,可来得太快,太准,太突兀。
不,是太狠。
他闭眼想起半年前林婉柔在京中所言:
“魏大人若愿共事,我愿护魏家三代青衣不倒。”
那时他说“再议”,今日她却“先下手为强”。
这不是邀约,是要脉之勒索。
他明白了。
林婉柔不是要他选边。她是要他跪下。
——
【外厅·徐观山来访】
小厮低声通传:“大人,青商会徐观山求见,随行二人,自言奉‘娘娘令’,有要事共议。”
魏峥嶷缓缓放下手中驿报,嗤笑:“来得好快。”
他略整衣襟,端坐主位,冷声道:“请。”
不多时,徐观山一身青袍入厅,神情谦和,步履无声,后随二人皆为丹阳盐粮旧贵。
徐观山开口便拱手:“魏公操持丹阳多年,是我青商所依之柱。”
“局势翻转,我们无意插手朝政,只愿与大人共护地方一稳。”
魏峥嶷淡声:“朝政你们不插,可你们的手早伸到了百姓锅里。”
“粮价、药价、盐契……哪一条不是你们操盘?”
徐观山不怒,反笑:“总督大人说得极是。我们无兵权,但百姓吃饭、看病、点灯——都绕不开青商会。”
他抬手取盏,语气渐缓:“今日来,只为两事:一,稳定价格之策;二,还魏公一份旧账。”
他话锋一转,轻道:“当年赈灾之时,总督借银三十万两,账册至今尚在青商账局。”
“今日,我可做主,一笔勾销。”
魏峥嶷不动声色,却听得心底生寒。
他们连他的账簿都算到刀口之上。
他沉吟半晌,缓缓开口:“若我封仓止货,以扰民聚贩之名查封曹记、慕容药坊。你们便替我还这笔人情?”
徐观山笑意不改:“人情可还,关键是——您动得够狠。”
厅内寂静,仿佛春雾都冷了三分。
片刻后,魏峥嶷抬手:“送客。”
——
魏峥嶷独行于府后竹径,袍角拂叶,足音轻缓,却不似往昔悠然,而是沉如铁锤,步步逼近。
几十年的官场沉浮,他最擅察言观色、左右腾挪。
人称“老狐狸”,说他知进退、会审时,能在风口浪尖处稳坐钓鱼台。
可今日,他却觉这竹林无风自鸣,枝叶不动而心惊。
前月世钧书信再度浮现脑海:
“父亲,当年东境调仓手令已入东阁备卷。有人在翻旧账。”
他原以为不过京中权斗余波,不足为虑。
如今方知,那封信,不是提醒,而是悬在头顶的索命符。
林婉柔将他儿子封入户部,是笼络,是控制,也是威胁。
那不只是捏住魏家命脉,而是拿着骨头,
等他自己来喂。
他伫立林中,凝视天际。
晨雾未散,阳光未启,天地之间一片灰蒙。
他忽觉脚下的石径,不再是通往朝堂的捷径,而是通往狼窝的血路。
“林婉柔,是要我交命。”他喃喃。
“她不要我选边……她要我跪着,用魏家三代去买她的安稳。”
他拳头缓缓握紧,指骨发白,眼中狐光渐敛,只余刀意。
他终于明白——再拖,是等死。
不如……
“我魏峥嶷,忍了半生——今日,便不再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