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回到荣家(1 / 2)

多年未至,京城比想象中热闹。沈世元见宜棠目不转睛盯着窗帘,心下不忍,便拉了一丝小缝,“安全起见,宜棠,你凑合看一下。”

宜棠有些不好意思,立刻坐正,“不需要。”轻轻拉严实了窗帘。

她见沈世元紧绷的身体就知道京城也不是太平地方。

就在刚才,穿阴丹士林布的女学生们看似在结伴压马路,经过车旁,一张传单悄然插进车窗缝隙,赫然写着“讨袁檄文”,岑妈一把抓住,自顾自擦了脚下的泥。

“宜棠,我们到了前门西站。”沈世元道,“当年岳父在这里顶撞了太后,坚持军人不能下跪。”

宜棠听见钟楼敲响七下,沈世元道:“有个穿燕尾服的站务员在挥舞绿旗。”

她从广州来,这些早已习以为常,偏居南方一隅,有时候会忍不住生天下均繁盛太平的错觉。

这一年,这一路,变化的不仅是身份,更是心境,无论她是否愿意理解沈世元,所见所闻都一点一滴改变她,她的惧怕、企盼,甚至欣喜,都是鲜活的,让她不得不信,沈世元不是一个穷兵黩武的武夫;不得不服,沈世元对于国家有他的抱负与理想。

宜棠有些低落,“今夜我不能去沈家。”声音轻轻柔柔。

沈世元愣住,看着宜棠,他忍不住怀疑,他盯着宜棠的脸,他似乎听到一丝丝撒娇。

“我还带着我爹呢,我要先安置我爹。”宜棠忐忑中透着坚持,“我想沈家长辈会介意我的行程安排,今天我不去沈家,我想回荣家。”

“宜棠,此事我已有安排,有人在前方接应,你若不放心,我跑一趟也可以,潭柘寺后山有处背阴的塔林,银杏树比紫禁城的脊兽还高……”沈世元感受到宜棠肩头微微颤抖,连忙改了口,“宜棠,你意下如何?”

“我的父亲,我要亲自送他去,世元。”

这声“世元”融化了他。

暮色将车内的光线压暗,沈世元望着宜棠,顿了顿,“好,我陪你去。”

又对着司机说道:“小马,掉头去潭柘寺。”

岑妈惊叫道:“三少爷,老太太在家摆好了宴席给少奶奶接风,亲朋好友都到了,刚才老太太房里的西凤儿跟小马一起来的,说老太太从早上盼到晚上。”

宜棠用指腹摩挲着盒缝渗出的淡淡檀香,沈世元看了一眼宜棠,对小马说道:“路边停车。”

小马从命。

沈世元道:“岑妈,辛苦您坐东洋车回去,让老太太别等了,我回去自然会去跟老太太请罪。”

小马给岑妈拉开车门,岑妈目瞪口呆,一脸不可置信,“三少爷,老太太若是生气……”

“一切有我担着。”

“三少爷,这不吉利……”

“小马!”

小马帮岑妈叫了东洋车,吩咐车夫送岑妈回去,岑妈恍恍惚惚,在车上不免悲从中来,三少爷这是魔怔了吗?都不像她带大的那个孩子了,怎么跟老太太交代?

大鱼不知道什么时候进了车,坐在岑妈的位置上,大鱼是个沉默的人,不到非说不可的时候,绝不多说一句话。

“我闻到了海盐的味道。”沈世元轻轻说。

“是,从前从广州带来的……”宜棠哽咽,“京里干燥,给父亲掺些岭南的潮气。”

一队运煤骆驼叮当掠过,煤灰在窗外飞扬,沈世元道:“京里还是你小时候的样子吗?”

宜棠摇摇头,“不记得了,我从前也没有去过沈家。”她想起了广州熙熙攘攘的货轮船只,桅杆与汽笛声。

沈世元道:“住持与我父亲、岳父都是故交,上次回来,我已经求过住持,一切都安排好了。”

宜棠猛然抬头,眼眶里晶莹一片,嘴角抽动,沈世元伸手捂住宜棠的嘴,不想从她嘴里听到“谢谢”两个字。

暮鼓荡过城墙,惊起群鸦蔽天。

沈世元搂住她,晚霞满天,如一块喜帕被丢在天边。

潭柘寺塔林浸在淡紫红暮色中,寂明法师拂开古柏虬根下的青苔。

地宫石阶铺着晒干的木棉花瓣,宜棠惊愕,沈世元道:“从广州运来的。”

这份心意在宜棠心里沉甸甸的。

四五月的广州,木棉花开,硕大的花孤独地顶在树端,风大雨急的夜里,骤然摔在地上,任人碾磨,年复一年,始终岿然。

这份孤独,这份傲然,或许也是他父亲的风骨吧。

仪式就绪,两人跪拜。

最后一丝天光湮灭,沈世元搀扶着宜棠走出潭柘寺,她腿伤已近痊愈,但仍有不适,沈世元将其打横抱起,踏过潭柘寺山门的青石板。

宜棠羞涩,“你放我下来。”

沈世元道:“抱着新娘回家,不是很正常吗?”

“成亲两个月了。”宜棠小声道,“世元,今夜我真不能去沈家,你送完我后,就快些回去,以免长辈焦心。”

“你一个大医生,怎么还会这些顾忌?”沈世元不解,“岑妈说了,奶奶盼着。”

沈世元又打趣道,“丑媳妇要见公婆,你分明是怕了。”

“老人家的心思你不懂”,宜棠小声道,“家宅里的事情,男人心就是粗。”

转念一想,他们不是心粗。

这个世界对男人太宽容,他们都被惯坏了,爱对他们来说轻轻松松,久而久之已是理所应当。

沈世元道,“奶奶那边我会解释的。”

宜棠心想,这就不是解释不解释的事情,红白喜事一起办,老人家那里恐怕不好想。

可死者为大,自己身为女儿,能做的不多,若沈家长辈不能谅解,她也无怨无悔,将尽力弥补,随着时间流逝,但愿能冲淡不快。

小马把车停在路边,见沈世元抱着宜棠过来,连忙拉开车门,沈世元将宜棠放进去,自己上了车。

月光漏进来,映着宜棠的脸,白净细腻如瓷。

石槽沟的萤火虫忽聚忽散,宜棠记忆中的京城夏日突然有了一丝痕迹,路过的车夫扬鞭甩出个空响,惊起乌鸦一片,宜棠吓了一跳,沈世元笑道:“京城里,乌鸦特别多,以前的满族皇帝信奉乌鸦。”

进了阜成门,守卫顿时森严起来,夜巡兵一茬一茬地过,青砖缝里忽亮起星星点点——原是流民点的艾草驱蚊,把元代城墙熏成条火龙。

挑粪工的梆子声里混着糖葫芦叫卖,竹签上沾的冰糖在月光下泛着晶莹的白。

马车拐进白塔寺斜街时,沈世元突然叫停。他吩咐大鱼,“去买一碗鸡丝粥。”

大鱼买粥回来,小马没有着急开车,沈世元道:“用的是德州扒鸡的骨架熬汤”,他舀起勺喂到宜棠唇边,“比广州的及第粥如何?”

“很好吃。”温热粥顺滑到胃里,宜棠感觉到妥帖舒服。

府学胡同的沈家今夜熄灯特别早,老太太吩咐宵禁,门口不让放进一个人,任凭小马怎么敲门,也没有人应。

宜棠笑道:“看吧,长辈生气了,给我立规矩。”

“那你还能笑出来?”沈世元气馁,“沈太太,你不是又存了要跑的心思吧,不让你进,正合你意?”

“世元,今天是我不对,长辈生气是正常的。”宜棠道,“要给我立规矩,我也同意。”

“世元,女子婚嫁,便是夫家人,可我也有爹娘,虽然他们已经过世,但我只要活着,就要为他们尽心。今日我在沈家和荣家之间,选择了继续做荣家女,这跟我沈家媳妇的的身份有出入,长辈介意实属正常,结下的结慢慢解开。”

“世元,送我回去吧,你也早些回来。”

沈世元点头,命小马去金鱼胡同。

“你知道?” 宜棠刚说完便知道多余,笑道:“修葺的银两我可不认账,让连泽表哥付,这个房子已经交给他了。”

宜棠见世元不语,连忙说道:“我在荣家等你来接。”

沈一章从陆军总部回来,看到黑灯瞎火的沈府,差点以为自己走错了地方。

听下人道明原委,沈一章哭笑不得,自己的老娘如孩童一般,以关门闭户的方式给不听话的新媳妇立威!

沈一章缓步走到老太太的房间,果然并未安寝,丫鬟在一旁捶腿,老太太生龙活虎,还等着迎战孙子媳妇儿。

“老太太,世元带着新媳妇儿回来,您安排宵禁是怎么回事儿呢?”沈一章接过丫鬟手里的茶给老太太送上,言语缓和,似要劝老太太。

“实在是不像话。”不等老太太说话,云如梦便插话道:“一个孤女,生下来先克死娘,刚成亲,又死了爹,这是什么命?如今还想来嚯嚯沈家,门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