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盯着突然抵住自己喉间的马鞭，也不知道何时竟然被宜棠捡起，牛筋绞银丝的鞭柄被白皙手指握着，鞭梢正轻轻点在她的喉管。

“苏小姐的枪，”宜棠声音比鞭梢还软，她目光扫过对方后腰，“保险栓没扣，你小心走火。”

苏辰大笑起来：“沈世元，你这个新娘有意思！”

她劈手夺回马鞭时，顺势摸了一把宜棠的手，转身踹开碍事的圆凳，一屁股坐在太师椅上，马靴重重架住紫檀茶几：“既然都是明白人，我就直说了。”

“荣宜棠，我喜欢你，这三哥的妾，我当定了。”

宜棠淡定的眼神，让沈世元看出端倪，“三少奶奶，有人打上门来了，你都不接招？”沈世元出言讽刺，不惜贬低自己，“我就算是个物件儿，你用完就扔未免太薄情了。”

“世元，苏小姐想嫁的人是你，不如你们谈。”宜棠说罢，径直去了餐厅，她饿得前胸贴后背，就算打架，她也得先吃一口才有力气。

“苏辰，你看，你把你三嫂都气走了！”沈世元抱怨道。

“我可没看出她生气了，她分明是不在乎你。”苏辰嘟囔，“既然她不介意，那你娶我有什么问题。”

“苏辰！”沈世元看了她一眼，慢条斯理说道：“出去！”

“这是荣家，你有什么资格让我走？”苏辰白了沈世元一眼。

“沈世元，我也喜欢荣宜棠。”苏辰笑道，“这样挺好，你出门打仗的时候，她可以陪我玩。”

“我带着她，你自己爱上哪里上哪里。”沈世元不屑，“你跟个男人似的，怎么还干起了听墙角把戏，昨儿个晚上，屏风…….”

“不许再说沈世元，你要是再敢胡说，我要你立刻娶我！”苏辰怒道。

“苏辰，说句实话，我跟你呢，与其说是表兄妹，还不如说是兄弟，我劝你呢，搞搞清楚，到底你是喜欢男人，还是女人？”沈世元说完便走，“我呢，就不陪你了，我肚子饿着呢。”

“饿死鬼啊你，吃饭都不叫我。”苏辰一边喊一边跟上，“沈世元，你等等我。”

见宜棠已经一碗粥下肚，沈世元坐下，相当不满，“都不等我。”

苏辰紧随其后，也一屁股坐下，“这叫现世报，你也没有等我。”

“苏辰，这毕竟是我媳妇儿娘家，你是外人，你还是讲点规矩。”沈世元道。

“沈世元，你这说得什么话？”苏辰抢过宜棠递给沈世元的粥，一口喝了大半，一抹嘴，“有福不能同享，算什么兄弟。”

宜棠看了眼沈世元，沈世元撇撇嘴，一脸无奈。

苏辰喝完粥，又吃了两口菜，这才说道：“荣宜棠，我虽然人豪爽了些，但总归是个姑娘，就是要嫁给沈世元，你不用被沈世元误导，对我产生错误判断，这样对你不好。”

宜棠点点头，“你想嫁的不是我，恐怕我做不了主。”

“我知道你跟洋人长大，中国人的规矩，你可能不懂，我来告诉你，你作为沈世元的大太太，你可以通过给你的丈夫纳妾来显示你的贤惠。我也可以告诉你，我就是你为你的丈夫选妾室的绝佳人选，我不会跟你争沈世元，我只要一个名份，我不过是借助于沈家和沈世元保住我们苏家而已。”

宜棠放下碗筷，“沈世元是个自由的人，但却处在不自由的婚姻关系中，只要我是沈太太，我就不允许他纳妾。”

宜棠说话轻柔，却掷地有声。

“如果他非要纳妾呢？”苏辰问道。

沈世元赶紧回答，“宜棠，我绝无纳妾的想法。”

宜棠看向沈世元，“你要纳妾，那我们就分开。”

不等沈世元回答，苏辰一个白眼甩过来，“别做梦了，荣小姐！哪个男人不是三妻四妾？沈世元何以是个例外？再说了，男人的话，能信吗？”

“我……”沈世元正要辩解，苏辰骂道：“闭嘴，女人说话，男人不要插嘴！”

宜棠突然明白，苏辰男人版的爽朗和勃发的英姿困在女性的躯体和身份里。

“宜棠，你吃饱了吗？”苏辰道，“搞快点，让你见识见识沈家去。”

又挑衅地看着沈世元，“成亲有两月了，你都得手了吗？”

“什么？”沈世元不解，眼见宜棠走远了，就要去追。

苏辰一把抓住沈世元，“她就在家里，又不会跑，你至于像看三岁小孩吗？你以后出门打仗了，也把宜棠拴在裤腰带上吗？”

“你好歹是个姑娘家，就你这脾气，谁愿意娶你？”

“我不想嫁人，沈世元。”苏辰白了沈世运一眼，“当你的妾，不过是借你的名号，你以为我图你的人吗？”

又撇撇嘴，“赶紧让荣宜棠给你生个孩子吧。”

“关你什么事？”

“不关我的事，我是替你操心。”苏辰叹了口气，“你们家，…….算了，我不说了，韫仪伯母就是个例子，再明媚的人又如何？要么像你姨娘一样发疯，要么跟活死人一般。”

“你！”

“你什么你！”苏辰道，“去催催荣宜棠，一会太阳落了，再进沈府，罪加一等！”

看着沈世元离去的背影，苏辰得意地扬起头，今日收获真大，沈世元的这个美娇娘不错。

不过片刻，沈世元还真把他的美娇娘带出来了，款款莲步，一副弱不禁风的样子，苏辰撇撇嘴，心想男人就是喜欢这样的，刚才积累的好感不知不觉又崩塌了几分。

沈世元那个缠缠绵绵的样子，叫苏辰生气，苏辰一把拉过宜棠，“跟我走。”

宜棠甩掉柔弱，明媚一笑，“好。”

苏辰揉了揉眼睛，每次荣宜棠都能给她惊喜。

两个姑娘撇开沈世元大步流星走了，宜棠穿着马面裙，走路不方便，遂说道：“下次见你，我要穿马裤，要不跟不上你！”

“我抱你。”苏辰挑逗。

“不要。”宜棠道，“我腿已经好了。

苏辰拉开车门，把宜棠请进副驾驶位置，宜棠惊喜万分，“苏小姐，果然是女中豪杰。”

“喊我苏辰。”

“好。”

“我喊你什么，荣宜棠？”

“随你。”宜棠又补充了句，“除了姐姐。”

“荣小姐，你不愿意我嫁给沈世元的心，我能理解。”苏辰用手刮了一下宜棠的鼻子，“妞儿，这事你说了不算，就算你爹在，也未必能跟沈家抗衡，何况你现在。我说话难听，不过是实话，你仔细想想。”

“明明看透了沈家，还要拼命做沈家人，不是很矛盾吗？”宜棠笑了，她也很自信。

沈世元刚好进车，正好听到这句话，没来由地抖了一下，“你说什么？”

“别插嘴，沈世元！”苏辰盯着宜棠，“我拭目以待。”

“你会是我手下败将，没本事就会出局。”苏辰又伸手去捏宜棠的脸，被沈世元眼疾手快一把打下来。

苏辰也不恼，只是看着宜棠，嘲笑她不自量力。

“我不跟你打，我躲。”宜棠温温柔柔的。

“你认怂了吧？”苏辰得意地笑了。

“没必要。”宜棠仍是柔柔的。

沈世元已经听明白了，不恨苏辰，只恨宜棠，论绝情，这个女人真是天下无敌，怪不得钟锦津说她冷心冷肺，一上午两人的温存，她说翻篇就翻篇。

府学胡同深处，沈宅五进青砖门楼压着三重冰裂纹瓦当。

如今民国了，原本门楣上悬着的光绪御赐“世笃忠贞”金丝楠木匾早已经消失不见。

管家领着一群丫鬟媳妇儿站在廊下，等候三少爷带回新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