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 她要讲的话讲完了(1 / 2)

云如梦今日的打扮甚是新潮,从头到脚,让人眼前一亮。

老太太睁开眼睛看了一眼,又闭上,那笑容里便增加了讥讽的意思,她嘀咕了句,“怎么把鸡毛掸子插在头上了呢?”洋人的这些玩意儿,她真是不懂。

随后,老太太的头便要紧地痛起来,云如梦踩着细高跟,摇摇晃晃歪歪扭扭穿过水磨青砖地,发出咚咚声,仿佛那鞋跟凿的不是地,而是她的头。

云如梦把漆皮手袋重重磕在黄杨木雕花椅上,发出闷响,又似给了老太太的太阳穴一拳重击,顿时突突跳起来。

宜棠连忙起身到云如梦跟前,“见过姨娘。”

又对李默玲道:“见过三姨娘。”

云如梦扶了扶鬓边摇摇欲坠的珍珠发卡,腕间两只翡翠镯子叮当作响,她抬头看了看宜棠发间的珍珠,心里一阵凉意,故意晾着宜棠,先对众人道:“我来晚了,叫老太太和诸位久等。大家见谅,我不如你们自由,老爷忙的都是大事儿,我也帮不上忙,只能家里多操些心。”

“默玲,你在忙什么呢?”云如梦看着李默玲,不等李默玲回答,便自答起来,“世礼不在家,老爷也不得空,你这做祖母的,要帮着看与觉与言,想来也是不得空。”

说话间织锦披肩滑落半肩,露出脖颈处遮着粉的淤青,宜棠连忙伸手帮云如梦盖住,云如梦一怔,这才看向宜棠,“去坐吧,你今儿想是也够忙的。”

“二姐,今儿是与觉与言两个孩子不对,我已经罚萧羽在家教训两个,晚上老太太的宴席,也不让他们来。”

李默玲言辞诚恳,众人不明所以,云如梦也不好再发作,否则被扣上咄咄逼人的帽子,有理也成无理取闹了。

沈世元只当这事儿还关系宜棠,赶紧道:“老太太,开席吧。”又小声在云如梦耳边道:“娘,儿子累了一天,也饿了。”

云如梦一惊,自己生的儿子,也就敢偷偷叫她一声娘。

这一声“娘”把云如梦满身的刺都软化了,她眼里露出温情,不敢看沈世元,只盯着自己的手,捏绣花针磨出的老茧在纤细细腻的皮肤上显得更加突出,想掩盖也掩盖不住。

她黯然的神色,映在沈世元心底,沈世元按住云如梦的手,云如梦也用了些力回握世元。

母子之间哪有隔夜仇,今日她听说了宜棠护书和,倒是笑了。

沈世元抬眼看了看宜棠,她已经回到母亲身边坐下,面色平静,花厅的嘈杂仿佛不曾入耳。

老太太捻着翡翠佛珠的手顿了顿,她头疼得厉害,此时此刻,她心里就念着那一盘阿芙蓉。

徐夫人日常与云如梦最要好,赶紧过来挨着她坐下,奉承道:“我就说这巴黎最新款钟形帽适合你,今儿晚上硬是比新媳妇儿还俏。”

云如梦指尖摩挲着帽檐崩开的金线,转向老太太时,腋下汗渍在宝蓝氅衣上晕开深色痕迹,一声嗤笑,“就你会说。”

又对着老太太讲道:“这帽子是徐丫头的孝心,洋人的玩意儿,我带出来叫你们笑话,帽子上粘着鸵鸟毛,说洋人就爱这个,难得徐丫头还帮我镶了珍珠。”

老太太硬撑着睁开眼睛,看着帽檐下垂着的纱网,笑道:“你是被蜘蛛网给黏住了么?”

众人想笑不敢笑,唯独云如梦一个人还在兴头上,老太太顿时没了兴致,看向李默玲,“萧羽和与言与觉这哥俩儿呢?”

李默玲道,“萧羽初次见三少奶奶便得罪了人,今晚怕是不好意思来,下午还哭了。”

此话一出,满座俱寂,纷纷看着宜棠,连云如梦也吓了一跳,这是挑衅吗?

宜棠道:“与觉看大夫了吗?伤在头上,若是感染了,可大可小。”

众人又看着李默玲,李默玲只好说,“看过了,医生说需要静养。”

宜棠收回目光,继续品茶,她要讲的话已经讲完了。

“孩子打架,把娘气哭了,真出息。”老太太道,“这留洋回来,见过世面的姑娘,怎么心眼儿针尖大?”

“姑奶奶,您当哪个姑娘都跟我似的,心里能跑马?”苏辰说话的时候,神采飞扬。

宜棠望去,她与沈世元站在一起,倒是一对璧人。

“猴儿,怎么哪里都有你?”老太太话里透着怜爱,“苏辰性子好,有这样的孩子陪在身边,老太太是真舒坦。”

“老太太,您留下做个孙媳妇儿,亲上加亲,岂不是更好。”一妇人献媚道。

“别胡说。”老太太佯装生气,“宜棠是新媳妇儿,今儿大家第一次见,谁跟她添堵,惹她不高兴了,我可饶不了。”

又看向宜棠,“喜欢苏辰吗?”

“喜欢。”宜棠爽快道。

老太太一愣,旋即便笑道,“宜棠不愧是大家子姑娘,心胸宽广。”

“老太太还害怕你生气,倒是我老糊涂了,枉做小人。”老太太又自嘲道。

“老太太,今儿这么多人呢?”苏辰撒娇道,“回头说吧,我都饿了。”

“老太太说得是,无论是婆婆还是老婆婆,谁不想找个可心的姑娘放在身边。”徐夫人生怕光说苏辰,自己的姑娘掉了队,赶紧道:“苏辰跟艺茗留洋时是同学,合得来的。”

云如梦看向宜棠,“宜棠,你在哪个洋人国家留学?”

宜棠连忙说道:“姨娘,我并未留学。”

“那学堂总上了吧?”

宜棠摇摇头,“也没有。”

西洋玻璃窗映出众人扭曲面容。

民国了,不讲女子无才便是德,大家火速进入文明时代。

云如梦自己也觉得无脸,“宜棠,家里也是有学堂的,你大可去学。”

宜棠点点头,“谢谢姨娘。”

后厨飘来桂花糖蒸栗粉糕的香气,听说可以去学堂,宜棠开心极了,此时此刻,居然有一种花好月圆,色香味俱全的快感。

沈世元靠近,“怎么,得了两个姐妹,开心了?”

“开心的是你。”宜棠心里白了他一眼,喜滋滋道,“连你姨娘都觉得我该上学,应该没人拦着我出去吧?”

“让苏辰和徐艺茗教你吧,你这么想学?”沈世元气得发昏。

宜棠一本正经,“她们会的,不是我想学的。”

沈世元军装铜扣硌着紫檀椅背雕花,忍不住心脏突突跳,她自有一套逻辑,一般人真是奈她不得。

韫仪腕间伽楠香珠滑过酸枝木茶几,连她这般沉静的人,忍不住露出笑容,心想宜棠这个孩子心真厚实,怪不得世良为她浪子回头。

只可惜,世间缘分,非人力所能改变。

苏辰挤到宜棠身边,“沈世元,你一边去,没看都是女客,你来做什么?”

沈世元一看还真是,两个兄弟都不在,父亲也没有来,自己在这里真有些格格不入,又被宜棠气得半死,起身道:“诸位长辈慢吃,我先告辞。”

他看了一眼宜棠,见人压根没有理他,把嘴边的话硬是憋回去了。

他走到门口没忍住,转过头来对宜棠说:“吃完饭我来接你。”

宜棠一笑:“不需要,珠儿带我回去就好。”

沈世元气得大步流星走了。

老太太嗔道:“苏丫头,你真是,把我的世元赶跑了。”

苏辰一笑:“姑奶奶,快开席吧,我都要饿死了。”

老太太道:“吃吧吃吧,看把这猴儿饿的。”

冰糖甲鱼凝出油膜,蟹粉狮子头散着腥气。宜棠着实感激苏辰,她也饿得前胸贴后背,赶紧吃了几口,可京里的菜浓油赤酱,尚不太习惯,宜棠只想早点回去煮碗面吃。

苏辰大快朵颐,“宜棠,一会儿我去你那儿坐坐。”

老太太瞧见,眉开眼笑,“我就喜欢孩子们和和气气。”

众人心领神会,唯独徐夫人懊恼,看那苏辰越战越勇,自己女儿自甘肃回来,便如同换了个人一样,茶饭不思,人面黄肌瘦,今日沈府宴请也不愿来,自己二十年的心血,都被这个不争气的浪费了。

从老太太院子里出来,吹着夜风,宜棠舒畅了许多,又有香樟树味道袭来,宜棠忍不住猛吸了几口,苏辰见状,“你倒是很会怡然自乐,我还真喜欢你。”

宜棠面带羞涩,笑笑了之。

苏辰忍不住道:“宜棠,你相信我,我不会跟你抢沈世元,我需要与他的婚姻,我是个女孩儿,我哥哥不成器,无法支撑家业,我不想我们苏家三代人打下的心血败在我手里,如今东北的局势,我们苏家愈发难了。我若是沈世元太太,一切就不一样了,他们不看僧面看佛面。”

宜棠虽对苏辰的话一知半解,但对她的目标是知道的,只是觉得荒唐之处在于,她又不是沈世元?

宜棠道:“你对沈世元说就好。”

“你生气了?”苏辰军靴跟碾碎蜗牛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