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早有准备,当宜棠的视线落在受伤之人的脸上,她几乎难以相信,一天之隔,他那顽强的意志已经消退,面前几乎就是一个死人,面色如纸,一动不动,任人摆布。先前英武的眉毛平成一条线,双眼紧闭,五官淡到几乎寻不见。
宜棠拿剪刀扯开沈世元浸透鲜血的衬衫,铜纽扣滚落在地,当啷啷惊破死寂。第二枚子弹斜贯左肩胛骨,撕裂的伤口汩汩涌出暗红血液。她抓起纱布团狠压住创口,指尖触到黏腻温热的液体仍在渗出——伤到动脉。宜棠自己找出止血钳,她摸索着探入血肉,金属咬合血管的瞬间,沈世元喉间溢出闷哼,冷汗浸透额发。
他终于动了动。
他眉头皱了皱,宜棠知道他开始感受巨大的疼痛了,取针注射了两格吗啡,他似乎松了口气,胳膊垂下来,身体没那么紧张了。
他仍然闭着眼睛。
宜棠用双氧水冲洗伤口,泡沫混着血污嘶嘶作响,血腥味儿被化学剂的锐利气息撕开。宜棠剜出嵌在碎骨间的弹头,镊子尖端沾着灰白的骨渣,一旁铜盆里堆满染血的棉纱。
荣家成站在一旁,呆呆看着,却帮不上门。
老李被钟协统拦在门外,他很喜欢这个姑娘,也见识过这个姑娘的本事,可如今少爷生命垂危,他不敢掉以轻心,三番五次问道:“老钟,这姑娘这么年轻到底行不行?”
“行行,你放心,我们这儿人病了都找她。”钟协统嘴里打着保票,心里也突突的,早知道让连泽留下了,若是沈世元有个三长两短,那可怎么跟老沈交待,也可怜宜棠这孩子了。
没等他继续想,老李又问道:“她什么来路?我只知道她姓唐。”
“姓唐?哈哈哈哈,对对,姓唐,唐大夫?”钟协统打着哈哈。
钟协统怕自己再说下去就要露馅了,连忙装出一脸谄媚样儿,打听沈大人现在做些什么呢,又假装暗示自己是否有机会一二云云,惹得老李本来就慌乱的心更加烦躁,一句话也不想说,两个人终于安静下来。彼此不理对方。
宜棠将浸透药液的石炭酸纱布塞进创腔,沈世元突然抽搐,咬碎的布团从嘴角滑落,他的右腿痉挛,宜棠看了眼父亲,“爹,你把他腿按住。”
说话间,止血钳滑脱了一次,鲜血喷溅上宜棠的围裙,她改用硝酸银棒灼烧血管断端,皮肉焦糊的烟混杂着血腥气窜进鼻腔。
钟协统在门外踱步的靴声与镊子刮骨声应和。当最后一块弹片落入铜盆,晨光正爬上沈世元凹陷的颧骨。
荣家成看着心惊胆战,不言不语,对女儿佩服至极。他第一次见女儿的行医过程,有条不紊中惊心动魄,他偷偷看了一眼女儿,她额头沁出汗,他赶紧拿纱布帮她与一一擦拭。
三小时后,当最后一道绷带缠紧他凹陷的胸膛时,破伤风抗毒素针剂才缓缓推入静脉——玻璃瓶标签印着模糊的德文,药液混浊如阴云。
宜棠用袖口抹去睫毛上的血珠,瞥见窗外泛起鱼肚白。沈世元的呼吸细若游丝,生理盐水吊瓶在晨光中投下摇晃的影。
荣家成欣慰之情足以言表,“棠儿,你救活了他。”
宜棠摇摇头,“真正的生死较量此刻才开始,能不能扛过感染关,只能靠他自己。”
宜棠这句话让荣家成放下的心重新悬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