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小姐一个耍嘴皮子的,如何跟唐大夫这种悬壶济世的比。”钟协统不高兴道。钟协统诚心诚意为宜棠抱不平,不知道这个徐小姐是哪里来的货色?但是又有些窃喜,男人嘛,都是一样的,也不是就沈世良有花花肠子,什么翻译,大概就是个战时夫人,至于叫什么名号都是掩人耳目。不过这徐家也算是大家,如此不要名分,很令人匪夷所思。又一想,搞教育到底是个清水衙门,还是他们打仗的,修铁路的实惠,想到这里,不免有洋洋自得起来。
有个嬷嬷来报:“新的褥子床单都消毒好了,我们还要换洗旧的。”
荣家成连忙走去通知宜棠,老李想一起去,却被钟协统拉住,“还不能见,稍安勿躁。”
说话间,老李眼尖,说道:“唐大夫出来了。”
远远望去,宜棠立在廊下,指尖捻着刚拆下的被褥线头,棉絮在晨光里浮成细尘。三个粗使婆子抱着木盆候在阶前,蒸腾的水汽模糊了她们困惑的脸。
“拆开缝线,里外分离。”她抖开素色的绸面,反射出的白光惊得婆子们后退半步,“沸水要漫过三指。”铜盆被架到炭炉时,有人嘀咕:“绸子哪经得起这般煮…….”
青瓷药瓶倾倒的瞬间,石炭酸气息刺破水雾。宜棠将药液匀速搅进漩涡:“煮够两刻钟,水沸后添三次凉水——让滚水咬透每根丝。”发黄的绷带碎屑突然浮上水面,她瞳孔微缩,银匙精准捞起那点污物。
晒场青石板被井水泼得发亮,婆子们正要抖开湿被,却被一声“且慢”钉在原地。宜棠抽出襟前怀表链,银光划过布匹褶皱:“阴面朝上,曝晒时每半刻翻面。”见众人茫然,她索性夺过被角示范,苍白手指在布料上犁出笔直纹路。
她瞧见嬷嬷们的手,说道:“嬷嬷们把的银镯摘了。”见她们愣怔,宜棠轻轻说道:“沟壑藏垢,抵得过十个未煮的针头。”
在这个年代,皱褶藏菌,比刀剑更毒。
最后一道工序在耳房进行。宜棠点燃艾草扔进铁盆,浓烟顺着铜管爬满梁柱。婆子呛得抹泪,却见她纹丝不动立在烟雾里,将烘至半干的被褥悬吊熏蒸。宜棠交待:“炭火余温需得暖手不烫掌。”烟灰落在她肩头,与月白衣衫融成山水氤氲。
宜棠交待完回房看着沈世元,他还离不了人,不过是靠着吗啡强给的一点安宁。老嬷嬷捧着烘好的被褥进来时,宜棠正在给沈世元喂参汤。
“铺上吧。”宜棠指向房间里另一张刚刚搭好的木板床。
宜棠出门寻了三个年轻力壮的士兵,吩咐他们洗澡,用皂角洗,再换上嬷嬷准备的蓝布衫。
三个士兵面面相觑,想笑不敢笑,一时间都呆着,钟协统见状,在背后一人踢了一脚,骂道:“都给我滚,听大夫的。”
等三人洗净过来,宜棠将石炭酸药液倒在铜盆里,她屈指敲了敲盆沿,金属颤音惊飞梁上燕,轻声道:“脱靴。”
士兵们瞪大了眼睛,有个胆大的嬉笑:“大夫,咱们脚可比脸干净…….”话音未落,宜棠已舀起药液泼向青砖地,水线精准切断他的影子:“鞋底带菌,能要人命,谢谢各位了。”
宜棠温言细语,几个当兵的不好再说什么,都一一照做,褪了鞋的脚踩在浸药草席上,布袜被药汁浸成赭色。宜棠递上三件蒸煮过的粗麻长衫,交代道:“反着穿,系带在后。”眼见他们笨拙地互相打结,宜棠摇摇头,自己伸手帮他们系上了。三名士兵,如神降临般,一动也不敢动,连呼吸都停了,宜棠忽然抽出银针挑开一个人袖口线头——暗红血渍在麻布上洇开,惊得那兵士慌忙解释:\"是昨日劈柴蹭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