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间里的床是西洋款,四柱缠着藤萝花纹。
宜棠的手指轻轻抚过雕花床柱,黄铜的凉意沁入指尖——这分明是仿着广州老宅里那架打的,连床头镶嵌的镜子都如出一辙。
她望着镜中自己朦胧的轮廓,忽而低眉一笑。
这一夜睡得格外安稳,仿佛陷在云絮里。直到此刻,她才看清床幔用的是苏州双宫绸,暗纹里藏着并蒂莲的图样。
这些需要慢慢发掘的细节,都是沈世元缄默的心事。
这份爱宜棠过去不曾经验过,两个人要共同构建一种生活,方方面面相互交融,作为一体,真是一种奇妙的体验。
当两人关系中的渴望、盼望和牵挂都能得到恰如其分地回应,是一种多大的福气。
沈家给的下马威要怎么过,宜棠先放到一边。
没有一成不变的生活,其中无穷无尽的遇见,牵引着人或悲或喜或怒或嗔,去经历,去克服,去和解,去圆满。
清晨醒来,拉得严实的窗帘遮住了天光,梳妆台上的自鸣钟叮当敲响第七下,宜棠赤着脚踩在波斯地毯上,细绒搔着脚心发痒。
正要伸手去够窗帘穗子,忽有烟草气漫过来,一双铁臂自后环住她的腰,惊得她倒抽冷气,未及出声便被温热的掌心捂住唇。
他身上的气息,熟悉而陌生。
“你抽烟了,沈世元。”宜棠小声说道,她挣动时发髻蹭散了,青丝如瀑垂落肩头,指尖触到他下颌新生的胡茬,刺刺的痒,话里带着三分嗔,尾音却化在男人颈窝。
他低笑时胸腔震动,震得她耳尖发烫。
宜棠终于回应了他的爱,沈世元心下动容,又用了些力,紧紧抱住宜棠,宜棠挣扎起来,“你干嘛?”
屋子里一丝光线也无,宜棠的手抚上他的五官,“你怎么了?”
“棠儿,起来梳洗吧,跟我回沈家。”
“你什么时候来的,我怎么不知道?”
“昨晚就来了,怕吵醒你,就睡在沙发上。
宜棠心里微颤了一下。
宜棠略微拉开窗帘,借着一丝亮光,沈世元憔悴的面庞映入眼帘,胡子拉碴,与往日意气风发的样子判若两人。
“你怎么了?”宜棠内心咯噔,“是部队要开拔了吗?”
见宜棠关心自己舍不得自己,沈世元心中喜悦,拉起宜棠的手指,放在自己嘴边轻轻触碰,“今日你去沈家,也许没那么顺利。”
宜棠收敛起笑容,“不欢迎的话,改天再去吧。”
“你看你,退缩了不是?”沈世元温温柔柔的,“有我在,你怕什么?”
“又不是打架。”宜棠闷闷的,这世上折磨人心的方式也很多,耗尽一个人的心力比杀了她都可怕。
宜棠低下头,鼓足了勇气,“我想不到沈家会怎么对我,只能到时候再说吧。”
“棠儿。”沈世元声音沙哑得不像话,喉结在她掌心滚动,他突然将人打横抱起,宜棠的睡袍腰带松脱开来,露出锁骨处几点红痕,在晨光里艳如朱砂。
说话间已抱着人来到盥洗室,水龙头哗哗作响,蒸腾的水汽模糊了镜面。宜棠挣扎着要下地,脚尖刚触到冰凉的瓷砖,又被掐着腰按坐在大理石台面上。
镜中映出交叠的身影。
沈世元的下巴抵在她肩窝,青灰胡茬蹭着雪肤,军装铜扣硌得她脊背生疼。
宜棠反手去推他,指尖却触到他后颈新添的伤疤,“怎么回事?”
“去了一趟东北。”
宜棠心下了然,报上说了,东北王起……
镜中的两人,沈世元的颓废和狼狈平添了两人的熟悉感,宜棠抚摸上沈世元短短的胡茬,微微的刺痛告诉她这一刻真实存在,粉绿搭配的彩色玻璃也是广州来的,让她想起了地里的蔷薇花,芬芳馥郁,鲜嫩可爱,生命的形式真丰富。
荡漾在被爱的情绪里,她不由自主轻唤了一声:“世元。”
这一句“世元”让沈世元心抽抽痛起来,他吻住宜棠。
“疼么?”她突然问,她心跳得厉害。
沈世元怔了怔,手指灵巧地解开她中衣盘扣,却在触及肚兜系带时顿住,铜镜忽然蒙上雾气,只余两双眼睛亮得惊人。
沈世元抱起了宜棠,用脚踹开门,回到房间,一并倒在柔软的床上。
“棠儿。”他喊地朦朦胧胧。
“嗯。”宜棠回应地缠缠绵绵。
他身体覆上去,扯开宜棠的睡袍,不知道哪里来的风,将两人衣衫掀落在地,纠缠在一起。
杨柳拂在春风中,抽出嫩芽;
桃花红在暖阳里,漾出羞涩;
虫鸣鸟叫,都在做春天该做的事情;
慢慢升高的温度,冰忍不住要融化;
连焉支山脉都有了颜色。
沈世元起伏的脊骨,如山间苏醒后的豹子,疾驰不知疲倦,前方是远方,是他向往的地方,他要进攻,他要攫取;
宜棠柔软的身体,如祁连山下被春天唤醒的草原,勃勃生机换来绿荫一片,滚到与天相交的边际,她退无可退,便迎风而上;
策马驰骋,林间追逐,你追我赶,不分强弱,相得益彰。
有绵绵春雨,
更有急风骤雨,
不停不歇,永不疲倦;
欲结同心同载酒,
永不似,这一刻,少年游。
太阳升得老高,沈世元依旧搂着宜棠,她已经沉沉睡去,明明自己是为了给她安宁,却把她拖入狂风暴雨,除了这个时代,还有这个家庭。
命运是盘棋,世人皆是棋子。
沈世元轻轻吻了宜棠的头发,“宜棠,不要离开我。”
宜棠发间汗涔涔的,露在外面的肩头白皙细嫩,却骨骼分明,柔韧而有力量,如她的生命一般,永远是向上生长的姿态。
她沉默的外表下蕴含着喧腾的生命力,他伸手摸了一下自己肩膀上的牙印,哑然失笑。
沈世元拉上被子,把两人盖严实,他偎着宜棠的背,安心睡去。
时间已经被两人忘却,日头越过正午,沈世元方被晃动的阳光刺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