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如梦踏出院门,她绣着缠枝莲的鞋尖刚沾到青砖地,就看见沈世元军装皮带扣反射的冷光刺进眼里,他正倚着一颗树抽烟,苏辰的马靴蹬在雕花门墩上,一副似笑非笑的样子。
紫藤花架垂落几串枯败的花穗,在云如梦鬓边金步摇旁晃荡得让她眼晕。
“姨娘。”沈世元掐灭烟头,火星子溅到苏辰马裤上,苏辰伸手掸了掸,她瞪了一眼沈世元,沈世元只当没看见。
云如梦气得眼前发黑。沈世元这个逆子,一声“姨娘”叫得不情不愿,丝毫没有要跟她亲近的意思,云如梦本来扭头就想走,可苏辰这个死丫头看笑话的表情刺激了她,这两人显然站了很久,苏辰摆明了就是要嘲笑她。
“表小姐,见过你三嫂了嘛?”云如梦笑道,她就要先发制人。
“谁是三嫂?”苏辰问道,“我仿佛听见姨娘只叫荣小姐。”
“你!”云如梦一时语塞。
苏辰靴跟“咔”地碾过颗鹅卵石,扬起下巴冲云如梦笑,“姨娘今儿抹的是法兰西香膏?味儿比老太太屋里的阿芙蓉还冲。”她说着故意抽动鼻翼,镶着碎钻的鼻钉在日头下晃出七彩光斑。
“姑娘家就要有姑娘家的样子。说起来,荣小姐确实是临花照水的美娇娘一个,苏辰,你觉得呢?”
“姨娘说的是,爱美之心人皆有之,我倒是喜欢她。”苏辰有心戏弄她,“她太美了,我都离不开眼,我不仅和她喝过茶,还一起吃了饭。”
云如梦性格冲动,一下便被激怒,出言讽刺,“是你给她敬茶,还是她给你敬茶?你们俩谁大谁小啊?”
苏辰笑道:“她先来自然是她大,说来我还要好好跟二姨娘好好学怎么做妾,还这么得表叔喜爱,又生了世元这么厉害的儿子。”
“苏辰!”沈世元低低呵道!
二姨娘看向沈世元,沈世元一点不维护她这个亲娘,她恨不得把她儿子的心剖开,问问他为什么不待见自己,连带着书和见到自己就怕,她有那么可怕吗?
她狠狠盯着沈世元,她今日在荣宜棠处受够了,必须在是是沈世元这里找回来。
她毫不退让追究到底的眼神,在沈世元面前毫无作用,但沈世元终究是开口了:“姨娘,还请善待宜棠,她是儿子的媳妇儿,您给她脸,就是给儿子脸。”
“她给我脸了吗?”云如梦咆哮道,“一句比一句狠,毫无教养。”
“那姨娘就不要见她,免得她惹姨娘生气。”沈世元道。
“你以为我想见她?”云如梦咬牙切齿道,“还不是老太太让我来。”
沈世元了然,他的姨娘,其实单纯得很,既看不清别人,也看不清自己。
“送姨娘回去休息。”沈世元吩咐云如梦身边的丫鬟。
云如梦愤恨而去,她瞪了沈世元一眼,自以为是道:“不过是我肠子里爬出的东西,别以为你有今日是你自己的本事,我让你爹给你就给你,我不让,你爹也不只有你一个儿子。”
沈世元不再多言,连苏辰爱插科打诨的,此刻不仅闭嘴,还恨不得找个地洞钻下去。
待云如梦走了,苏辰小心问道:“进去吗?”
“等着吧。”沈世元闷声道。
苏辰点点头,宜棠不笨,应付得来。
毫无战斗力的云如梦负气而走,老太太觉得无趣透了。
老太太自顾自抽起水烟,烟枪里的火明明灭灭,烟雾缭绕中,她不知是安详还是生气,那咕噜咕噜的水泡声总是不成规律,果然她呛住了自己。
一个丫鬟赶紧出来替老太太捶背顺气。
宜棠道:“您可以试试川贝枇杷膏,比鸦片止咳。”一边说一边也帮着顺气。
老太太平缓过来,望着宜棠,“真是个伶俐孩子,你这婆婆,我看还不如你。”
又叹了一口气,“只是这家,如今都是她当着。你大婆婆,是尊菩萨,不理这些个俗事儿,老三不过是个摆设,生了个儿子,活得跟个死人也差不多。你公公还有几处别院,她们关起门来过自己的日子,不到逢年过节,彼此也见不着。这样也好,彼此都落得清净。”
“你也看了你姨娘今儿这架势,我在还能护你一天,我若不在,她不让你进门,或是赶你走,你怎么办?”
宜棠笑道:“沈家不是没有规矩的人家,宜棠也没有要做癞皮狗的道理。”
“好孩子,委屈你了。”老太太伸出手,拍了拍宜棠,“你们成亲两个月了,我叫大夫来给你看看。”
“瞧什么?”宜棠狐疑。
“傻孩子,成亲两个月了,自然是看看有了没有。世元老大不小了,奶奶还盼着看世元的儿子呢。”
宜棠脸一红,“还没有。”
“奶奶知道你也是医生,但你是西医,这些事儿啊,还得中医,你放心,奶奶有信得过的人,让他来给你看看。”
“奶奶,改天吧,我真的没有。”宜棠有些抵触,正在为难,“老太太”,沈世元走进来。
老太太一惊,又看见身后的苏辰,眉开眼笑道:“三个好孩子凑一堆了,奶奶看着欢喜。”
宜棠笑了笑,看着自己脚下地毯上的纹路,花枝缠绕,不分彼此。她想起了西北草原上一簇簇的植物,彼此遥望。
“棠儿,过来。”老太太唤道。
“尝尝这大红袍。”老太太把腕间伽楠香珠摘下,递给宜棠,十八颗珠子中有三颗嵌着苏记的钻石,“辰丫头最会煮茶,改日让她来伺候你。”
老太太道:“世元还没有介绍吧,辰丫头是世元的表妹,虽然是姑娘家,巾帼不让须眉,让她给你做个伴,你意下如何?”
宜棠笑道:“宜棠鲁笨,还请老太太明示。”
老太太笑道:“看来棠儿是不愿意了,老太太闭嘴,等棠儿高兴了再说。”
宜棠笑笑,不置可否。
宜棠掀起杯盖,见青瓷内壁竟绘着三人对弈图——执黑子的老妇、执白子的新妇,还有个红衣女子在旁添香。茶汤荡起的涟漪恰好漫过红衣女子衣袂,那抹朱砂红与苏辰今日穿的洋装如出一辙。
苏辰正要讲话,老太太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她也就作罢了。
沈世元道:“奶奶若没有什么事情,我带宜棠回去了。”
“去吧。”老太太依旧是笑意盈盈,“棠儿,得空来看看老太太。”
又道:“宜棠,奶奶给你的礼物,差点忘了。”
半枚羊脂玉璜被老太太按进宜棠掌心,缺口处突然吸附住她腕间的翡翠镯——玉璜内壁竟嵌着磁石。老太太指甲刮过玉璜表面的缠枝纹:“这花样还是辰儿帮着描的,你们年轻姑娘眼光相近。”
宜棠连忙推辞,“奶奶,太贵重了,宜棠不敢收。”
沈世元道:“奶奶,来日方长,回头宜棠来您这儿挑,您到时候别小气就行。今儿个,先随她吧。”
老太太笑笑,“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