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世良心里黯然,她说的话像石子儿,在他的心里磕出一个一个小洞,连成一片,痛如汪洋倾泻。
“三天就三天。”沈世良平静说道,“可以滚了吗?”
“当然。”心儿嫣然一笑,“作为报答,我给你一个建议,不要那么快拒绝钟锦津,她的娘应该不久于人世了,借此你便可以再拖。”
“钟夫人怎么了?”
“女人的病,你们男人不需要知道。”心儿笑得凄凉,“好端端一个大小姐把自己搞得那么惨,跟她一比,我就觉得自己没那么惨了,毕竟我还年轻,有好身体,一切还可以从头再来,对了,你还会给我钱。”
“沈公子,不要太吝啬哦。”心儿娇笑。
酒窖深处突然传来木桶滚动的闷响,陈年女儿红的香气混着心儿鬓角的夜来香,酿成令人眩晕的毒。
心儿不仅中了毒还被种了蛊。她突然扯下自己的衣衫,赤裸着上身,不甘心地问道:“世良,这具身体,你要过很多次,她真的没有变。”
心儿泪眼滂沱,她擦也擦不及,“世良,你不寂寞吗?你那么喜欢女人,我陪你好不好?我不会告诉宜棠也不会告诉锦津,这里隐秘的很,没有人会知道。”
沈世良捏碎手中琉璃杯,鲜血混着红酒滴在罗心散落的珍珠项链上,将珠子染成血色珊瑚。
沈世良推开心儿,正眼也不瞧她。
心儿僵持不过,终于走了,她用力地挥挥手,不知道是在告别沈世良,还是过去的自己。
沈世良心头一震,酒醒了大半,罗心手臂内侧有一个标志,那是俄国一个特务组织的标识。
沈世良披着衣服,想去找沈世元商量,没走几步,心便暗淡下来,脚步不由踟蹰。
这么晚了,安静的夜,他们是新婚夫妻……世元恨不得一口吃了她。
沈世良像一个病入膏肓的病人,心痛到不能自已。
这个浪子在人间留的情债全部报应在自己身上,老天甚至让他加倍偿还。
他拿着酒瓶,回到房间继续喝,喝到他想不起宜棠,心不再痛。
晨光在琉璃瓦上碎成万千金箔,锦津茜色裙裾扫过廊下忍冬藤,带落几朵将败的白花。
昨日要死要活的人今儿一大早就来找宜棠,两人不及进屋,锦津便说道,“我想让沈世良带我走,我也不是逼他跟我成亲,而是我想上学。”
“上学?”宜棠吃惊。
“我想学医。”锦津期待地看着宜棠,“你觉得可以吗?”
“学医时间长,要吃苦,但是你也有条件,就是你手特别巧。”宜棠道。
“那我就学医了。”锦津得到了宜棠的认同,高兴得溢于言表,“我哥哥也是学医的,沈家自己就有医学院,我也不用到外面抛头露面。”
“锦津,你真想学医吗?”宜棠心里还是担心的,学医之路艰苦,唯有热爱才可抵岁月漫长。”
“你能学,我也可以啊。”锦津吐吐舌头,“小棠儿,你放心,我会加油的。成为世良喜欢的模样,我会为之努力的。”
“其实我觉得的你大可不必为了他。”
“小棠儿,你是谁都不喜欢,不知道为别人付出时那股开心劲儿。”锦津千回百转,“得亏你不喜欢世良,要不然我还真不知道怎么办呢。”
宜棠无语,瞪了锦津一眼,“你别胡说。”
“对对对,我胡说,沈世元也不能让你喜欢沈世良。”锦津羡慕道:“沈世元恨不得把眼珠子都抠下来按在你身上。”
“哪有?”宜棠捏了锦津一把,“你呀,这都是跟着谁学坏了。”
锦津突然噤声,神色难过,宜棠不敢再问,等锦津缓过来,才幽幽说道,“你知道吗?跟我们一起走的还有五姨娘。”
“她去哪里?”
“也去上学。”锦津明明难过,仍是笑了笑,“不说我也知道,是沈世良帮她的,否则我爹怎么可能放了她?她去年才来,我爹正热乎劲儿呢!”
“谁告诉你的?”宜棠吃惊。
“自然是她,昨夜和女鬼一样,一身酒气跑来告诉我,胸有成竹,志在必得!”锦津恨恨地跺了跺脚。
沈世元立在垂花门下,玄色长衫被风掀起一角。他望着宜棠垂首时露出的那截雪白后颈,喉结动了动,“不进来说吗?”
锦津有些怕沈世元,连忙跟宜棠摆手,小声嘀咕道,“他的脸,比祁连山上冰块还冷,不过你不怕,你爹也是那样。”
春日的晨光透过雕花木格窗斜斜洒在青石砖上,宜棠手中绣着并蒂莲的绢帕忽地落在青瓷茶盏边。
锦津自知失言,抓住宜棠的手腕,指甲几乎掐进肌肤:“棠儿,对不起。”
话音未落,窗外的海棠叶簌簌作响,惊起几只灰雀扑棱棱掠过檐角。
宜棠心宽,摇摇头表示没事,又示意沈世元,“你进去吧。”
沈世元依言进去,锦津的目光在他们之间游移,忽然笑出声,腕间玉镯撞在檀木桌沿,发出清脆的响:“你们倒像那戏文里相敬如宾的老夫妻。”
宜棠耳尖瞬间染上石榴籽般的红,指尖无意识摩挲着青瓷盏上的冰裂纹,“说你的事情。”
“我讲完了。”锦津道,“半是欢喜半是愁,反正,能跟在世良身边,我很知足,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
“姑父同意吗?”
“我爹?”锦津笑起来,“他拿什么与沈世良讨价还价,何况我又是特别想嫁,如果沈世良不愿意娶我,我爹跟我就是闹破大天也没有用。”
“锦津…….”宜棠语塞。
“你啊,不要为我不值,这就是我选的路,我觉得很好,披荆斩棘,总算见到曙光。”
“沈世良真的会答应吗?”宜棠问道。
“宜棠。”锦津吞吞吐吐起来,“你帮我跟他说,好不好,我也怕他不答应。”
“你是被心儿刺激的?”宜棠总算明白。
“算吧。”锦津道,“也是被你刺激的,不过宜棠,你是你,那个贱人是那个贱人,她不能跟你比,反正事情总要有个契机,我讨厌那个贱人,反正我要去,你就说,你去不去跟沈世良说。”
宜棠不忍心锦津一而再再而三被打击,她也觉得,如果锦津有心向学,也许是摆脱当前困境的一种方式吧。
宜棠点点头,同意和宜棠一起去找沈世良。
待穿过三道月洞门往沈世良院子去时,锦津攥着宜棠袖口的手沁出薄汗。路过西跨院的海棠树,风吹下花瓣啪嗒砸在青砖上,惊得她浑身一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