宜棠行医之人注重保养,恢复得不错,被沈世元强行要求躺了三天之后,除了腿部的伤无法短时间复原外,说话已经感受不到肺部的疼痛,这一劫总算度过。
除了连泽换药,其他人不准进来,锦津来过几次,都被沈世元拒之门外。
宜棠倚在四合如意纹靠枕上,瞥见门缝外锦津的杏色裙裾一闪,像被风吹散的春天。
“锦津……”宜棠喊道,恨不得从床上起来。
沈世元出手阻拦,“不让她进来。”
“她提着药膳盅呢。”宜棠话音未落,沈世元已甩上门闩,黄铜锁舌咬合,发出咔哒声。
宜棠怔怔望着门,不满道:“为什么不让锦津进来?”
沈世元道:“她一见你,又是哭又是笑,话又多,你需要静养,情绪起伏过大不利于身体恢复。”
宜棠笑笑,一脸不乐意,沈世元挑着眉毛问道,“荣大夫,我说得不对吗?”
宜棠最不愿意与人做口舌之争,无奈之下仍是一笑了之,不再做声,自顾自闭目养神,视沈世元为空气,沈世元气结,“不愿意跟我讲话?”
“我需要静养。”宜棠说道,明明是在挑衅,却仍然语气轻柔,笑容清浅,宛如一朵茉莉花,沈世元就是有再多的情绪,此刻也灰飞烟灭,他心想,做宜棠的病人,只怕想慢点好吧。
他腆着脸靠近:“你听话就好。”
宜棠翻了个白眼,沈世元甘之如饴,这样的情绪让宜棠更加真实。
宜棠不理他了,他剩下大把时间胡思乱想。
她说过她还想做医生,可沈世元想象着宜棠永远临水照花,日子清闲,等候他归家。
重点是“等他”。
可宜棠从来不是富贵滋养出的花,她的生命是活跃的,是在人间烟火中成长的,在人间疾苦中丰饶的。
她的生活并不困苦,但她要帮助他人解决困苦。
沈世元妥协了,他用各种小动作向宜棠证明他的存在。
他将宜棠往上抱了抱,让宜棠斜躺在褥子枕头上。宜棠整个人比前几日有精神,虽然瘦,但总归是脸上有了几分血色,眉目清淡,眼眸清澈,沈世元不免又看呆了。
宜棠闭上双眼,任凭他一个人自娱自乐。
还好,沈世元很忙,他不能在房间待太长时间,大鱼敲过几次门后,他终于挪到外间去办公。
宜棠隐约听见说这里是武威,那么距离到达兰州,行程已经过半。
这里看起来也不是一间驿站,而是大户人家的住宅,富丽堂皇,装饰考究,兵荒马乱的年代,仍有人维持着富贵的生活。
屋内四角立着包铜红木高几,各置一盏鎏金缠枝莲台灯,灯罩用的是广州来的磨砂玻璃,将其间的烛火包裹的温润如月。
这是一个女子的闺房吗?
宜棠没有闻到胭脂香粉味儿,真是难得啊!她有些怕这些暖香甜玉让自己的思绪随着感官沉沦。
沈世元是怎样的人,她还不知道?她有些懊恼,早知道今日要同床共枕,不如早做了解。
她隐约听见摔杯子的声音从屋外传来,听到九江、湖口、南京这些地方,都是军事重镇,又说部队开拔,兵力布置,大炮几架,子弹几发云云,都是些令人心惊胆战的字眼,她突然想起当日在陈将军营中帮士兵取出子弹、缝合伤口,满眼血污的残兵,耳边呻吟嚎哭不绝,不过都是些半大的孩子。
在战场上,生命渺小如蝼蚁,生者与死者都是统计数字,可医者父母心,生命是跳动的心脏,有力的呼吸和鲜活的面孔。
沈世元会上战场吗?宜棠心里害怕极了。
中午里的时候,沈世元进来,见宜棠面色苍白,连忙叫大鱼去找连泽,宜棠拦道:“没事,我也是医生。我睡一觉就好。”
“吃了饭再睡。”
等饭菜端来,宜棠仍旧是吃些鸡蛋、牛乳类的食物,勉强喝了一碗粟米粥,沈世元道:“吃这么点,要是奶奶看见,该嫌弃了,奶奶就喜欢能吃能喝胃口好的孩子。”
宜棠不语,想起床漱口,沈世元连忙将其抱进盥洗室。
宜棠道:“你出去。”
沈世元还算听话,自己不仅出去,还默默关上门。
吃下去的食物在宜棠心中搅拌,她一个忍不住,全部吐出来。
宜棠狼狈极了,她听见沈世元起身,赶紧大声喊道:“你不要进来。”
门外脚步声止。
宜棠收拾妥当,才让沈世元进来,不等他问,宜棠便解释道:“下午饿了再吃。”
宜棠躺下,突然问道:“我们住在什么地方?”
“大哥认识的一个商户家,他们长年住在兰州,这是老宅,借给我们住。”
“哦。”宜棠的目光落在一旁梳妆桌上,菱花镜边雕刻着五蝠捧寿纹,镜子里她与沈世元同框,都是年轻的模样。
桌上有犀牛角梳、胭脂盒并一支点翠蝴蝶簪,蝴蝶的翅膀栩栩如生,光影里,翠羽泛着粼粼碧光。
“喜欢吗?”沈世元顺着宜棠的眼神,问道。
宜棠仿佛偷糖的小孩被抓到,她红了脸,摇摇头。
沈世元伸手去拿,宜棠赶紧制止,“这是别人的。”
“不是。”沈世元将玉簪递给宜棠,“大哥的朋友,就是这家主人送的,他们说沈家三少奶奶光临,蓬荜生辉。”
宜棠笑了笑,沈家光芒正盛,沈家的名头真好用,“我用不上。”
沈世元将玉簪簪在宜棠头上,“多好看,棠儿,奶奶年纪大了,希望家里姑娘们都鲜亮一些。”
又说:“你这些衣服都很素净。”
还说:“宜棠,你穿着都很好看。”
宜棠说:“沈世元,我是要出去做事的,不会常常呆在家里,大概你家里人也不常见到我,我穿成什么样,其实也不重要。”
“傻瓜。”沈世元伸手刮了一下宜棠的鼻子,“你想出去就出去,哪有这么简单?”
“那又有多复杂?“宜棠追问,她有些着急。
沈世元拧开宜棠的眉头,“又皱起来了。”
“你先适应沈家,行不行?”沈世元缓缓说道,“你这么聪明,你会想到办法解决的,我只能承诺,我绝不是你的阻碍。”
“好。”宜棠对这句话已经满足。
沈世元挑开胭脂盒盖,立刻溢出苦杏仁味的茉莉香粉,宜棠别过脸,菱花镜里映出头戴点翠蝴蝶簪的模样,沈世元虎口枪茧蹭过她耳垂,簪尾蓝羽晃动起来,宜棠的颈侧发痒。
“真不要?”他手腕一沉,簪尖险险擦过她锁骨,冰得她倒抽凉气。镜中他唇角微翘,分明是逗弄,眼里团着幽火,似要融化她的拘谨。
宜棠抓过犀角梳抵住他喉结:“你改行当货郎了,还强买强卖?”
宜棠伸手把玉簪取下来,放在梳妆台上,“我要睡觉,总不能带着这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