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面我够不着。”沈世元理直气壮。
“我去叫大鱼。”宜棠道。
“你敢!”沈世元气晕了,“我一个大男人,让另外一个大男人为我洗澡?何况你还是我媳妇儿。”
“你出去,我自己拿凉水冲就好。”沈世良负气道,一边伸手去够水龙头。
“沈世元!”宜棠急急叫道,“你刚刚愈合,不能碰生水,你不要命了。”
宜棠伸手扶沈世元坐下,又放低姿态,“我来擦。”
沈世元瞬间便柔软了,任凭宜棠拧着帕子帮他擦拭上身,隔着帕子,都能感受宜棠纤细的手指和她带着药香的气息。
两个人的影子重叠,投射在墙上,沈世元有意挪动身体,好让两人看起来更加亲密,沈世元心里只觉得幸运,他说了那么多胡话,仍然有幸娶了宜棠,对了,还要不要给宜棠一场婚礼,让她穿上洁白的婚纱,做自己的新娘,……,此刻也好,像春风缠绕着树枝,像彩云追逐着浪花。
“沈世元,你不要动来动去,好不好?”宜棠出言警告。
“你对病人都这么凶吗?”沈世元坐直了,戏谑道。
“从来不会。”宜棠一本正经回答,“我对我医治的病人都很好,因为其实我会挑选病人,我不如嬷嬷们有爱,我有时候真的会碰到厌恶的人,甚至惧怕的人,我就会不想给他医治,我对他们虽然没有恶意,但就是不想出手相助。不过嬷嬷们并不为难我,她们通常欣然接手,她们看谁都无比慈爱。我真是还差得很远。”
看沈世元目不转睛盯着自己,宜棠脸红了,连忙放下手里的帕子,“去穿好衣服,免得着凉。”
沈世元拉住宜棠的手,“你不是还要给我擦药?”
宜棠点点头,让沈世元回房,等他在床上坐下,拉过被子,略微盖住,自己转身去拿药。
宜棠取药膏的手指微微发抖,薄荷味在暖阁里化开,竟酿出几分旖旎。
铜盆里热水渐凉,水面浮着片枯萎的菊瓣,随涟漪打着转。
药膏冰冰凉凉的,宜棠用棉花团子擦拭,沈世元生平第一次觉得原来棉花也是这么膈应多余之物。
“什么做的?”沈世元问道。
“不过是些草药,都是寻常之物,草原上蚊虫多,大人小孩被咬的满头是包,就多做了些。”
“二哥家两个孩子皮,每日专去无人敢去的地方,日后可以送些他们。”
“没问题,医家施药也是本份。”沈世元不满,一把拉过宜棠,将她按在自己腿上,伸手刮了下宜棠的鼻子,“你只是医家吗?”
“难道不是三婶?”
宜棠羞红了脸,挣扎要起,又怕沈世元伤口撕裂,只得低声哀求,“你放开我。”
“就在床上睡,我可以离你远一点,你放心,我什么都不会做。”沈世元道,“贵妃榻上容易着凉,这几日我们就要赶路,我不能在此继续逗留。”
“你可以先走。”宜棠试着商量,“我陪锦津走。”
陪锦津是可以,沈世元不免想到连泽,“不行,我也是病人,我没有把新媳妇带回去,跟奶奶没法交代。”
“再说了,宜棠,眼下对钟小姐确实是一个坎,可人总归是自己学着长大,你能陪她多久,关键是她自己想通,否则,你旁人说的越多,她越觉得自己是受害者,更不容易走出来。”
宜棠点点头,“我也希望锦津能自己走出来。”
“睡吧。”沈世元催到道,“你睡里面,这床大,我离你远一些。”
还好此刻大灯已灭,只剩一盏朦胧的台灯,宜棠的情绪得以被隐藏,她轻声道,“我去把被子抱过来。”
“不需要。”沈世元不允许,“这床被子够大。”
宜棠掀开时扬起细小尘埃,在月光里浮沉如星子。
沈世元往床里侧挪了半尺,褥面留下道褶皱,像道未愈的伤疤。
宜棠和衣躺下时,听见窗外更夫敲响梆子,三长两短。
随着钟协统的离世,钟家在张掖的十年落下帷幕。
连泽征求两个姨娘的意见,准备举家到京里。
心儿至此,前程后路,不得而知。
宜棠去看过她,她告诉宜棠,如果人生再来一次,她要跟宜棠一样,把学业完成,做一个医生,本以为沈世良和钟协统都是人生的捷径,没想到,一时繁华后,是穷途末路的悲凉。
曾经的清苦,原本可以熬过来,可是错了一步,再也无法回头,又以为繁华之下被践踏碾压的不过是自尊,金钱可以弥补一切,深陷其中才发现,这一条生命也是可有可无的。
也许心儿是疯了,她在一时的清明之后,又是无限而漫长的混沌。
宜棠唏嘘。
人世艰辛,一路跋涉,固然有良辰美景,但更多的,也许是泥泞不堪的小路,缺水虚幻的沙漠,无舟可渡的江湖,山重水复的困境,深陷其中时,任谁不会为一根稻草心动,可命运一旦稍有不济,前方便是深渊。
五姨娘罗心的一生,憧憬过,挣扎过,绝望过,她最先抛弃了身体,随即又抛弃了灵魂,如今疯癫和幻想正撕裂她的身体。
一个人于千难万苦中饮鸩止渴,是极其容易的事,经历过又躲避开的人,不必高看自己,而是要庆幸,劫后余生,命运眷顾。
四姨娘不知所踪,留下几名幼小的子女,终将在钟夫人名下长大成人。